观 琴 家 成 公 亮
李 娟
初见成先生,是在与学术完全无关的场合中 ……
2009年4月,正在备考上海音乐学院硕士研究生复试的我,接到从武汉到上海参加学术会议的孙晓辉注1老师电话,说: “ 想去看看成先生,他癌症手术之后我都没去南京,你陪我一起吧…… ” 。如此意外的“任务”,最后竟成为了我研究的起点。
成先生的生活清贫、朴实。他的 “ 秋籁居 ” 中除了简单的老式家具外,最显眼的便是他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风筝。
虽然,成先生小时候也放风筝,但只是春季时节与朋友玩耍的娱乐项目。而当先生的女儿计划离开南京去德国留学之后,每天早上坚持到家中后山的古林公园放风筝便成为他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他说: “ 我认准这是最有意思的活动,锻炼身体,排解寂寞 ”。所以,每逢我去南京拜访先生,陪同他放风筝也成为了我田野的乐趣和 “ 必修课 ” 。
成先生喜欢记录个人的生活,乐意分享自己的创作、打谱过程和心得。他编辑了自己的散文集《秋籁居闲话》注2 ,出版了专著《秋籁居琴话》、《秋籁居琴课》。从他散文中所散发出的真实质朴,我能感知年过古稀的他对生活的关怀和对自由的追求;而从他丰富易懂的琴学著述中,我又深知他对传统的尊崇以及对当代的理解。
虽然从成先生大量的文字资料中我悉知他笔翰如流,情感丰富细腻,而且是具有强烈 “ 历史 ” 意识。但是通过三年期间的田野考察,我接近了更加生活和真实的成公亮。所以本文将结合成公亮个人的口述以及本人在田野考察中的观察和交流,试图从两个方面呈现我眼中之他的音乐生活。
一. “ 自述 ” 中观他
1. 凭 “ 感觉”的琴人 初中时期,成公亮随顾西林的学生周涵初学习二胡,在回忆与周先生学习最大的感受时,成先生说:“ 我觉得他给我最大的启发是乐感。”虽然在两年之后,成公亮考取了上海音乐学院附中后的一年,他就放弃了二胡的学习,但是他与周涵初至今还保持着往来。2010年周涵初写给成公亮的一封回忆信中,写到:“ 56 年你考进上音附中后,我写了一封长信给顾先生,详细讲述你考进上音附中前后的情况。信中特别讲到,你是长兴县第一个考入上音的中学生,你的素质非常好,非常用功,进步很快。我教得很轻松。你的乐感很好,理解能力很强。”如此朴实的评价,道出了成公亮一如既往追求“音乐感觉 ”的缘由。
成先生学习古琴,同样从“ 感觉 ”开始 ……
“刚进学校的时候,就听到了古琴声,什么理由我说不上来,就是模模糊糊地觉得好听,完全是凭感觉。”更加偶然地是,成公亮与学习古琴专业的李禹贤分配在同一个琴房,强烈的音乐感觉再次激发了他的兴趣。所以,在上海音乐学院学习了一年的二胡之后,成公亮自作主张的改学古琴专业。
成公亮最初随梅庵派的琴人刘景韶先生学习,一年的时间学了《梅庵琴谱》上最具代表性的两首小曲《秋风词》、《关山月》和两首中曲《长门怨》、《平沙落雁》,另外,还学习了明代《真传正宗琴谱》上的《归去来辞》。但在成先生看来,刘老师的性格过于沉闷,而且他的琴声在当时很难感染他,所以他坦言:“ 当时我并不具备太多的演奏和理论水平,也不足以去评价他,但一个直观的感受就是刘老师的演奏和教学并不很吸引我。 ”
之后,成先生被学校分配随广陵派琴人张子谦先生习琴。虽然两位老师在教学上都以对弹的方式授课,但成先生更喜欢张先生的课。他说:“ 他爱说话,话多得不得了!过去沉闷的感觉一下子全没了 ”。这全凭直觉的话语,同样说明了成先生不仅在音乐上追求一种“ 动心 ”的感觉,在与人际的交往上,他也偏爱轻松、亲近的情感体验。
成先生随张先生习琴两年,也学习了很多琴曲, 包括张先生最负盛名的“ 老三曲 ”《平沙落雁》、《龙翔操》和《梅花三弄》。但成公亮一直感觉自己并没有领会 张先生操缦中所体现的自由自在,用 “ 节奏 ” 说话的灵魂和精神。所以,在他 正式录制的七张唱片注3中, 《龙翔操》和《梅花三弄》是他一直未灌录的琴曲。不过, 成先生对张先生传授给他的《忆故人》钟爱至今。他说: “ 学到《忆故人》就完全不同了——那动听的旋律、悠远的意境,一下子把我给迷住了!我非常非常喜欢它!学古琴整整两年了,从前的曲子不是不好,可学到这时候,才等到了最能打动我、最适合我口味的曲子。”这种具有感染力的旋律“感觉”让他兴奋,“在高中的最后一年,我开始对古琴有了真正的感觉。”所以,成先生对于古琴的“感觉”由最初模糊的 “琴声”逐渐到由琴所弹奏出的“音乐”所动,这种寻找“乐感”的过程显现了他追求“艺术 ”之美的审美意趣。
2. 多重经历的人
与当今社会将古琴神圣化,讲求演奏前洗手焚香、着衣净面的“仪式化”形式,以及将古琴作为“道器”的理解有所不同,成公亮对于古琴的认识首先奠基于“艺术音乐”的范围。这种思维观念的形成与他的生活环境、学习历程以及社会的实践过程密不可分。
成先生并非出生于音乐世家,但他一直生活在艺术生活丰富的小镇——江苏宜兴丁山镇。在当时的年代,小镇上的艺术和生活是一体的,常有剧团演出,听戏看戏是他们接受知识和消遣的一部分。“比如说我母亲,她没有读过多少书,但她跟你谈话,她可以讲很多道家的哲学、儒家的哲学,佛教的哲学,还有,汉代是怎样,唐代又怎样,这些都是她从戏里面看来的。”在这样耳濡目染的环境熏陶下, 成 先生对京剧、越剧、锡剧的唱腔和锣鼓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后,在上海音乐学院求学的九年期间,他不仅在课堂上接受了京剧院、昆剧院演员的“口传”教学,还出于兴趣独自去离音乐学院不远的上海越剧院看排戏,并随 于会泳 先生出入上海京剧院学习和交流。而且在长达十年的文化大革命时期,被调至山东京剧团参与“样板戏”的作曲工作。
成先生的兴趣一直十分广泛,只要吸引他,他都希望尝试。在长兴中学读书期间,当他听到学校教师周涵初小提琴独奏《牧歌》、《托赛里小夜曲》之后,弦乐器所具有的那种富于歌唱性、如泣如诉的音色特征,暗合了他内心的音乐感觉。他叹言“世界上 竟然 有这么好听的音乐!”但由于客观原因,周涵初并没有同意教授 成 先生小提琴,而是在 成 先生原有的二胡演奏基础上,对他进行培养。正因为他们有着共同的音乐感觉和聆听习惯,于是笔者在上一节中记录了师生两人以“乐感”为关键词的回忆。
正是因为成先生良好的音乐素质,所以他很顺利地考取了被家人认为难考的上海音乐学院。在附中学习的四年中,他不仅以二胡和古琴作为专业,还选择了他认为声音很好听的古筝作为副科,先后随民乐系的王巽之、 曹正等 老师学习了浙江、河南和山东筝曲。这使得他多年之后创作了古筝曲《伊犁河畔》,获得了第三届全国民族管弦乐展播作品独奏曲一等奖。
而创作民族器乐作品的功底,源于成先生在大学期间转学了作曲专业。 1960年,在成先生对古琴兴趣最为浓厚的时候,一方面出于对当时民族器乐前途的失望,而另一方面又崇敬于会泳先生对于中国传统音乐的分析和研究。所以,当张子谦先生提出:“我这里最难的曲子《潇湘水云》都教你了,你如果想再学,你去北京跟吴景略学吧。”的建议时,他又同时征求于会泳先生的意见,得知上海音乐学院的民族音乐系除了器乐专业外,还有理论作曲专业时。由于笼罩在“教学西方音乐的师生看不起教学民族音乐的”年代, 成先生觉得民族音乐的新路需要作曲家去开创,因此他又作了改学作曲专业的决定。也正是因为接受了作曲专业的知识体系,学习了曲式、和声、配器等课程, 成 先生开始关注中国传统音乐的规律和“作曲法”。这种“理性”的分析,让他更多的开始关注音乐中的“句”、“段”和整体的结构关系。他所撰写的《传统古琴曲曲式结构图表》一文,写到:“一首音乐作品,必然有一定逻辑规律之下的结构,这就是‘曲式'。音乐作品中出现的一个个音,它们之间各个音符有长短关系、强弱关系,有了这种逻辑的关系,乐句的曲调就形成了,乐句的语气也形成了。接着,一个个乐句之间又形成一定的逻辑关系。乐句之间是不断呈示的关系或是上下对答式的关系?由此形成了段落。各个段落之间又形成一定的逻辑关系,在音乐形象上它们是逐步推进加深或是回旋式结构的……一首完整的音乐作品就这样形成了,古琴曲也不例外。”由此可见, 成先生在操缦中一直所强调的“语气”,是与他对不同音符、乐句和段落之间的逻辑理解相呼应的。这为他的感性体验提供了更多的例证,同时也为他理解和创作作品奠定了基础。所以,在他看来,“改学作曲这件事情,至今我充满自信,更不用说后悔了。”
二 . 以我观他
如果说,我在第一节记述了 成先生“被动”接受音乐感觉的某种教育过程,那本节将试图通过三年的考察,从我的视域中观察成先生如何在教学和生活中将其内心丰富的“音乐感”进行传递和表达。
1. “心与琴游”注4
成先生常说:“我在家很少弹琴,也很少听古琴的唱片”。但这并不意味他心中无琴。而在我看来,他恰是希望把所有他认为好的东西,都运用到古琴上,并通过它来表现。所以,当他发现自己风筝上使用的一种“凯芙拉”线很牢固且拉力大的时候,他毅然将其作为秋籁琴上的绒剅,并自豪的说:“用它做的一付绒剅用上二十年定然没有问题。”
成先生与古琴的缘分可谓“藕断丝连”。 1957年在上海音乐学院学习了三年古琴之后,成先生此后十五时间都没有触碰古琴。但在一次前往北京出差的机会, 成先生遇到了国务院文化组,以改革中国传统乐器的型制和性能为任务的“ 琴筝瑟改革小组 ”(1973年成立)的几位成员,其中龚一、李祥霆、吴文光等人就记谱、指法、创作等问题展开了讨论。而当时已经对京剧创作意兴阑珊的成先生来讲,此次与他们的不期而遇,再次提起了成先生对古琴的兴致。所以,1980年成先生开始“重拾”古琴,并在吴景略的帮助下得到了王世襄的明代名琴,并以“忘忧”称之。
而真正让成先生对古琴引发新的认识,则源于前往德国的演出所感。1986年成先生应德中友协之邀在联邦德国作13个城市的古琴独奏音乐会;1989年成先生应联邦德国 “德国竖琴协会”之邀,参加了由六个国家的音乐家组成的演出团,在德国21个城市进行巡回演出。而一向善于观察、思考、反省的成先生,以他丰富敏锐的音乐感觉,体验了一位荷兰长笛演奏家和一位加拿大的长笛演奏家在不同城市演绎的不同音乐。他被西方音乐家自由即兴,不断出新的精神所动。他说:“当时对我的震动非常大,其一是音乐不仅是为政治服务,其二是音乐可以如此的自由”。所以,当荷兰长笛演奏家 克里斯·亨策(Chris Hinze) 邀请成先生与他合作之时,他挣脱了自己的思想束缚,在荷兰的比尔托芬城作了一次从未有的实验:中国古琴和西洋长笛即兴合奏。此次合作录音最终于 1990年以《中国梦》注5 为题在荷兰出版。
回国后,成先生的古琴热情逐渐高涨。他不仅专研琴学理论,还完成了《文王操》(1990)、《遁世操》(1994)、《忘忧》(1994)、《凤翔千仞》(1995)、《孤竹君》(1995)、《桃 源春晓》(2000)、《 明 君》(2001)等七首古曲的打谱,以及据台湾愚溪先生的小说《袍修罗兰》创作了八首富有佛学哲理及内容题材的同名套曲(1997);根据印度音乐的旋律素材创作了《沉思的旋律》(2005);据德国青年钢琴家海纳·格兰钦创作的钢琴作品《太阳》改编了同名古琴曲(2006);并以二胡曲《听松》为音乐素材改编了同名古琴曲(2002)。
虽然,成先生在古琴上成果丰硕,但由于他不乐于参加任何显头露面的社会活动,常有人以“孤傲”和“古怪”看他。而在我看来,先生则是一位在生活上有情,在艺术上追梦的人。他希望以自己或自身所处的时代风尚,带入古琴的历史。所以 2011 年,他在上海与尼泊尔比丘尼琼英卓玛合作之后,他写了一篇真挚朴实的《琼英卓玛的微笑》,并不断地对我说:“我现在白内障的手术做好了,又可以干很多事情。琼英的声音实在太美了,我想继续创作。你说我的题目叫《琼英卓玛组曲》,还是延续我此前《沉思的旋律》之二呢?”他仍旧在思考,如何发挥传统古琴的性能和特征,同时又开发更多传统未能触及的可能性,把所有“美”的旋律都用古琴表达, 用心于古琴做以跨文化的理解,并身体力行。这是这位既具有传统文人的精神格调,又具有现代知识分子开放性 的琴人的一种意念,也是他一直的追求。“心与琴游”……
2. 爱唱“旋律”的琴人
“今天的田野似乎又是失败的。我们依旧坐在小马扎上喝茶聊天,但我始终没有勇气让成老师掀开那破旧的布单, 操弄静悄悄窝在他床头一角的‘秋籁'琴。……不过,我觉得我开始进入了他的音乐世界。因为我现在脑海里所呈现的,是他一边播放西方古典浪漫派的交响乐、印度音乐,一边富有情感地哼唱旋律优美的主题,手打拍子的画面。”
这是笔者2010年5月3日第三次的第四天去成先生家拜访之后写下的随笔。当时我首先被成先生喜欢柴可夫斯基的《第四交响曲》感到震惊。因为在我起初对于琴人狭隘的认识中,想当然的认为 成先生应该喜欢“清、微、淡、远”格调的音乐。而柴可夫斯基这首享誉国际的交响曲则是一部 最富变化、最热情的乐曲。这一次的“听觉体验”完全改变了我对 成 先生音乐欣赏风格取向的观念。而他情不自禁哼唱凄美、流动、庄重旋律的行为,让我感知到他需要通过“唱”的方式传递他内心的情感,从“为内心而创作的艺术家”身上找到“旋律美感”的共鸣。
同样,在2010年底小提琴家林以信带着个人演奏的台湾作曲家萧泰然的《d小调小提琴协奏曲》唱片拜访成先生时,乐曲中所表露的亲切和丰富的思想感情同样让他动容。他反复聆听萧泰然的三部协奏曲,将音乐通过邮件方式转发给所有的朋友,并附上了他有感而发写作的《林以信来访之后……》的随笔:
“萧泰然的三部协奏曲……在管弦乐语汇中,流露出俄罗斯拉赫玛尼诺夫、普罗科菲耶夫等人的创作手法和音乐‘语气'。乐曲显示出大气派的交响性,宏大,壮丽,颇具气势。这是萧泰然音乐创作技术层面的一些情况。而更为重要的是音乐深刻的思想内容:他那游子思乡的音乐,表达出忧伤和凄厉、愤懑和呼喊。东方人、中国人或者说台湾人的人情味非常浓厚,它的抒情之美、流动之美、凝重之美无不打动听者的心灵。”
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中,哼唱其中的主题和赞许萧泰然的作品 成为成 先生探讨音乐的主要话题。
但,他对于“旋律”的偏爱,绝不仅限于西欧浪漫派的音乐。在他的电脑中,存有大量的印度风格与现代配乐融合的歌舞音乐、上海经典老歌、民族管弦乐、戏曲等。虽然这些音乐的风格似乎各异,但在我看来,他们吸引 成 先生的共同点因“旋律”的美。这其中的“美”不是单一的,包括润腔和微分音所表现的细腻之美,弦乐器所富有的诉说、歌唱之美。“多重乐感”在他的聆听和模唱过程中建构,在他的内心贮存。
当然,爱“唱”旋律的形式也贯穿在他的整个古琴教学过程中。 2010 年 5 月底和 9 月中旬, 成 先生分别两次应邀到天津音乐学院为古琴专业同学授课,笔者也同往聆听和学习。 成 先生的古琴教学方式与传统的“对弹”形式有所不同,他不仅仅要求的是学生在指法、音位、节奏的相似或准确,他更多强调的是一种音乐的感觉和语气。所以, 成 先生以“唱”旋律传达他内心的音乐语气,试图通过“ 唱”让学生有所感悟。这种“歌唱”的旋律植入学生心中,其音乐感便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学生的音乐表达和处理。
因此,在笔者看来, 成 先生从接受音乐到传达内心的音乐感觉,他一直都延续着“音乐记忆”的方式,而不是仅采用一种“符号记忆”的对应。
3. 善“分析”的琴人
“成先生拿出了一本《民歌戏曲音乐结构分析谱例》,这是他曾经在南京艺术学院为民族器乐专业学生教授作曲课所编写的教材,书上的谱例都是手抄本。但令我惊讶的是,包括《龙朔操》、《胡笳十八拍》这样的古琴曲, 成 先生都认真地做了结构分析。……虽然出于好奇和疑惑,我追问了成先生的原因,但他的答案却只有‘上课需要'如此简单。……”注6
但对于成先生的回答我一直仍存有疑惑:这真只是为了“上课需要”如此简单吗?在此 后与成 先生的交流中,我发现对作品进行分析是他的一种惯性。现摘录一段我与成先生的一段对话:注7 成先生:这首曲子太美了。你听如此现代的配乐方式跟琼英的声音依然很和谐。……她唱得歌词是英文?尼泊尔文?梵文?
笔者:我也不太懂,但肯定不是英文。
成先生:哦……不过我感觉这个歌词跟中国的民歌一样,是上下句结构的,似乎像一问一答。(哼唱)
(此时,音乐播放至下一首歌曲。)
成先生:咦,你听这个是几几拍的啊?(手打点拍)3/4?还是什么?感觉节奏很不好把握啊。
笔者:我认为是复合拍,有点七拍子的感觉。
成先生:嗯,反正我觉得比较难打拍子唱。琼英真是很不容易,又没有接受过专业的音乐训练,但是音准相当好,而且拍子也把握的准确,跟伴奏的配合也完美,最主要的是她唱歌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这样的对话,围绕不同的作品我们都有相似的讨论。在笔者看来,成先生善于分析作品已经成为了一种自觉。他希望了解作品乐句的发展依靠何种方式?是重复、展衍还是问答?旋律的音阶是五声、七声还是有微分音?作品的调式如何?音乐的色彩又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段落与段落是“合尾”还是“模糊再现”?作品的整体结构是 ABA 还是 “呈示——发展——呼应”的“起——展——落”结构?
对作品结构逻辑关系的思考, 成先生从未停歇。从求学于上海音乐学院到80年代调至南京艺术学院教学开始编写教材,他对大量的民歌、戏曲曲艺、及其它民间器乐进行结构分析。他说:“我喜欢做这样的分析”。而这些分析,实际上也让他更清晰地了解了中国音乐与西方音乐、古琴艺术与民族器乐的异同,以及 古琴曲在结构、旋法上所具有的共同特征。这为他的创作和演奏奠定了基础。
所以,他分析作品不仅仅为了教学。他习 惯于以“句”为逻辑起点的分析方式,这是他展开理解每一首作品的途径 ,是他更好表达一首作品的参照。
本文并不是为了以传记的形式展开一位琴人的研究,而是选择了以上几个侧面来介绍成公亮先生。其主要原因是笔者通过三年不断融入成先生音乐生活的田野考察,发现他无论是自己操琴,还是传承教学,都不断强调琴曲的“旋律”和以“句”为逻辑起点的观念。而这种观念的形成,与成先生自小的音乐基础和此后的音乐经历和教育有着密切的关系。所以,本文以“爱唱旋律” 和“善分析琴曲”作为笔者认识成公亮先生的基调,同时以他自述的“凭感觉”和“多重经历 ”作为理解成先生成长背景的资料,叙述了琴人对于琴乐的认识以及影响他思想观念的历史因素。
注1: 武汉音乐学院音乐学系教授。 1993 年,孙晓辉教授在扬州大学攻读博士学位。此间,成公亮先生带着他的“秋籁”琴在学校生活、教学数日。据孙老师回忆,当时他们早上陪先生在绿荫下散步,白天与他攀谈和请教古琴问题,晚上很多学生还会坐在矮凳上,熄掉电灯,听先生在烛光下演奏琴曲。这一段的时间,在成先生看来,也是最难忘的时光。
注2: 此书计划于 2014 年由中华书局出版。
注3:《广陵琴韵第二辑——成公亮专辑》(香港,1987年)、《秋籁》(香港,1994年)、《秋籁——文王操、孤竹君》(双CD,南京,1998年)、《别境寻声——袍修罗兰》(台湾,1999年)、《如是宁静》(台湾,2006年)、《成公亮的古琴艺术》(台湾,2008年)
注4: 此词语借用萧梅教授为成公亮《秋籁居琴话》一书所写序之标题
注5: 此张唱片1990年由荷兰Keytone公司出版。最初的录音仅有长笛和古琴两件乐器。而出版唱片中所出现的美国黑人女高音歌唱家的演唱和印度鼓等乐器,由克里斯 ·亨策 先生在后期制作时增加。
注 6: 笔者 2010年3月8日 田野笔记。
注 7: 2011年8月中下旬,笔者随成先生在浙江省安吉上培村农家居住了11天。由于成先生受上海音乐学院第四届当代音乐周之邀,于2011年9月26日与尼泊尔比丘尼琼英卓玛合作完成一场前所未有的音乐对话——《心与灵——梵呗与古琴音乐会》。所以 成 先生一直为此事而准备着……。因此,对待事情一向认真、严谨的他,在得知音乐会的筹划和意指后,他便托朋友买了琼英卓玛11张 CD 。在持续大约半年的时间,他无论是在家喝茶、或是外出放风筝,还是在外地游走或动白内障手术,成先生都总带着他那个便携式的小音箱,播放着琼英卓玛的音乐。 此段对话为笔者 2011年8月24日 田野笔记。
附 言 :本文由笔者硕士论文《以“操缦”观琴人成公亮》之第一章改写而成,在此对导师萧梅教授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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