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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籁古琴音乐网 文选  
   
 



我的演奏,我的创作

——成公亮在北京“国家图书馆”讲座记录稿

 

时间: 2013 年 6 月 10 日(周一) 09:30-11:30 

嘉宾: 各位尊敬的来宾,各位读者,大家上午好!今天“学经堂”里可以说是济济一堂,期待着成老师的精彩演讲。在演讲之前,有件事情希望大家配合一下,就是要把自己的手机调整到静音或者关闭状态。在演讲过程中出现手机的声音,这样录制到视频就会出现不好的效果,谢谢大家的配合。下面介绍今天讲座的主持人——林晨老师,大家欢迎她的到来!林晨老师是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副研究员,著名的青年古琴演奏家,咱们再次欢迎林老师上场!

林晨: 谢谢大家,但是,我确实不是著名的青年古琴演奏家。前年的时候,我第一次与国图合作,也是在“临琼听琴”的活动当中,那是在老馆的“临琼楼”,我看了台下似乎有些人那次也来了,那次我们度过了一个非常好的端午假期。今天我非常非常的荣幸,能够担任这个系列讲座的主持,因为这次邀请的都是我非常崇敬的老一辈琴家。第一天首先是我们等待了很久才等来的成公亮先生。我说“等待很久”是真的,不是一个客气的虚言,近三年我们真的是一直在等待成公亮先生,他因为身体的原因和其他原因一直没有来,今年终于在古琴“申遗”十周年的时候来到了北京。

我昨天一直在想,怎么去介绍这些我所崇敬的老一辈琴家,如果只是把他们的简历给大家念一次意义不大,如今万能的百度什么都可以搜到,比我说的还清楚。所以,我很想跟大家分享一下,我与这些老琴家在一起或者说交往的一些很小很小的事情。

认识成先生是在我上小学的时候。那时候我们家住在上海音乐学院,成先生到我们家来,我对他的琴没有特别多的印象,因为那时候我太小了。但我当时就认识了这位叔叔,他给我看特别多的照片,他去国外演出的,在一个大广场上有那么多的飞鸽围绕在他的身边,我现在还记着成先生流露出孩童般的笑容,跟鸽子在一起,跟广场、大自然、蓝天在一起特别特别的融洽。之后,也是在小时候,我弹过一首他打谱的作品,就是刚刚听到一点片断的琴曲,我用的是成先生打谱的版本。

  成先生在音乐上的经历,有几个关键的节点,希望大家能注意一下:他在上海音乐学院附中,是以古琴专业毕业的;但是到了上海音乐学院本科念的是“理论作曲”;之后他曾经参与到《红灯记》和《奇袭白虎团》的音乐创作中。成先先今天讲座的题目叫“我的演奏,我的创作”,其实在讲他自己对古琴、对音乐几十年的一个总结。

我很崇敬成先生,不仅仅是他的琴艺,更主要的是他的打谱。当时他提前退休了,后来身体也不太好,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原因,但是在那么多年的岁月里,他一直坚持打谱,而且他打的谱不只是简单的把古琴谱弹出来,而是弹完了以后记谱,写打谱日记、打谱后记,一个很系统的研究。他是一个人在书斋里完成的,并不是在喧闹和名利场中完成的,所以我说他是孤独的。他提前退休以后,作为一个琴人,或者说一个文人,在任何困境下都不放弃自己的事业,一个他所珍爱的事业。下面我们就将时间交给成公亮先生,来聆听他的演奏和他的创作。

 

成公亮: 谢谢大家,谢谢中国音乐研究所,谢谢林晨,谢谢田青。我做过很多次的讲座,每次我都没有讲够,因为我喜欢随便讲一讲,喜欢我们之间有一些交流。这次来仍然希望采取这个形式。我不知道从哪开始,我现在还是这样。我从南京过来,也不是太麻烦,就把我的琴带来了,这个琴很多人想看,甚至想摸一摸。有一次在香港演出,也是带了这个琴,演出结束后,舞台上围了很多人,就在那儿看,有一个观众跟我私底下讲,能不能摸一摸?我说这有什么关系,你摸就是了,后来他就摸了这个琴。因为这个琴是唐代的琴, 1200 多年以前的琴,机会难得,平时它只在我家里呆着,我基本不参与琴界的活动。学生很少,我几乎不教学生。家里的客人也很少,有时候一些朋友或者过去教过的学生会来看看我。我每天的生活跟别人有些不一样,有的文章写成公亮那么努力、那么刻苦、那么学术,并不是这样的。我是一个非常爱玩的人,吃完早饭就到学校隔壁的古林公园放风筝,我每天在那儿放风筝,放到了十点多去菜场买菜,然后回家吃午饭睡午觉,下午起来做一点事情。所以说我的生活其实很简单,外面的朋友也不多,几乎不教学不上课,是比较自我的,一种相对独立的、有些封闭的生活。有时候我也参加一些活动,比如你们刚才看到的视频, 2011 年开过的一个音乐会,在我的母校上海音乐学院。那次音乐会我觉得很满意,音乐会的形式也很难得。

  我和一个尼泊尔的尼姑,叫琼英卓玛,开的音乐会。她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说她是歌唱家不合适,她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咏唱者。她咏唱的方法跟我们音乐学院声乐系的同学是不一样的。她的演唱收放自如,非常讲究韵,讲究声和韵的变化,一种发自内心的演唱。是在我想不到的一个机会,开了这么一场音乐会。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学系的教授萧梅,我有一本书叫《秋籁居琴话》,请她写的序。一般写序请音乐文化界的官员、什么什么领导人写,但我请她写了序,她是我的下一代人,我的老同学沈洽的研究生,当然她现在年龄也比较大了,因为我已经很老了。萧梅的女儿俏俏(程之伊)在英国留学,这个小孩我觉得很特别,现在才二十多岁。她在小学的时候听过琼英卓玛的音乐,后来,就是前几年,一个人跑到尼泊尔去,找到了琼英卓玛。琼英卓玛当时也很感动,一个小孩花那么大的精力!因为尼泊尔在交通等方面是很不方便的,非常落后的一个地方。琼英卓玛跟她一起生活了十天。之后,俏俏回到了上海,又从上海到南京来找我。她要策划一场音乐会,我的古琴和琼英卓玛的咏唱,这么一个音乐会。当时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我对琼英卓玛并不熟悉,她的音乐从来没有听过,我的古琴怎么能够跟她结合?很难想象。

但我当时就接受下来了。接受以后呢,开始听琼英卓玛的音乐。琼英卓玛当时已经出版了 11 张唱片,我就听她的唱片,听着听着就被她的音乐迷住了,非常喜欢! 2011 年的时候,在上海音乐学院贺绿汀音乐厅开了一场音乐会,叫“梵呗与古琴音乐会”。音乐会盛况空前,我很得意。那次音乐周是“第四届当代音乐周”,有五场音乐会,有美国的音乐家、荷兰的音乐家,还有谭盾的现代音乐。那几场音乐会听说是坐不满的,唯独我们这场音乐会坐满了以后加了好几十个位子,还有很多的观众进不来,他们就站在音乐厅门口,听从喇叭里传出来的声音。上海音乐学院电教科给我们全程录像,两个机器拍的,中间的切换都完成了,拍得很好。有琼英卓玛的五首咏唱,我的三首独奏,最后就是梵呗与古琴的对话,她和我的音乐对话。在音乐会的前一天,我们已讨论过,开始我弹多久、她唱多久的大致时间,完了之后我和她对话。这个对话是即兴的,对她来讲还好,她唱原来的曲子,我用即兴的演奏与她对话,我不是给她伴奏。我们也没有时间排练,演出的时候台上见。结果呢,还蛮满意的,第一个对话的节目有十几分钟。我们准备了一个有可能要求再来的,又演奏(唱)了一个短的,大概三分多钟。音乐会的录像刚才播放过,待会儿能不能再放一下?做得很专业,现在与上海音乐学院商量过了,准备出版 DVD 。琼英卓玛有她的看法,同意出版,但是不同意出版商出版,出了以后可以卖,跟经济发生关系。所以现在准备做非卖品,我已找到出资的一个基金会, DVD 做好了,是送人的,作为“佛教流通物”。 这个音乐会我先讲一下 ,这是我最近准备出版的东西。

2009 年的时候,我出版过一本书,就是刚才有人找我签名的《秋籁居琴话》,三联书店出的。印了一万三千本,很快就没有了,现在买起来比较困难。还是这一年,天津音乐学院的那个同学(石冰)来了没有?没有来啊。天津音乐学院民乐系有个古琴专业,老师叫李凤云,教得非常好,培养的同学水平都不错。她请我去讲课,我就去讲了。我讲的时候呢,不知道讲一个曲子一节课行不行,所以我们就试一试,大概一节课就讲一个曲子。他们有个小舞台,这个舞台很矮的,下面有二三十位同学,主要是古琴专业的同学,还有一些音乐学系的同学。他们的电教科用两台摄像机摄像、录音,搞得也很专业。我讲得比较顺利,隔几个月之后又去了一次,两次一共讲了三十多个小时,大概有二十多课。其中一课还专门讲了一下古琴怎么上弦,怎么调音,而且补了《古琴初阶》里面的曲子。一九五几年的时候,查阜西、沈草农,还有张子谦先生,就是我的老师,他们三个人编了一本书叫《古琴初阶》。这本书可能早就没有了,我家里有一本已经破烂不堪,书边已经发脆,因为有半个世纪了,五六十年前出的东西。我把里面的三个曲子也教了一遍,下面的学生不需要听的,他们的程度远远超过了这三个曲子。但我们想做一个完整的教材,就把这三个曲子也补充进去了。课讲完了以后,李凤云老师的学生程鸿媛,根据我们上课的录音,很辛苦地把它整理出来了。她大概花了八九个月的时间,把录音用文字记录下来,把我讲的一句句怎么弹的谱例从乐谱里抠下来放在书上。每一页上面有文字,也有谱例,谱例是图片的格式,看起来很复杂,但是很实用。很快的,三联书店又帮我出版了《秋籁居琴课》,也印了一万多本。这两本书是“我的创作”当中的一部分。我这是随便讲的啊,没有什么条理。

再简单地介绍一下我的琴。这个琴名叫“秋籁”,秋籁就是秋天的声音,籁是声音的意思。 我住的地方叫“秋籁居”,就是用这个琴命名的。 这个琴背面刻着“秋籁”两个字,下面刻有一个图章叫“德斋珍藏”。大家可以看一下,这是“秋籁”,这是“德斋珍藏”。我也不知道是当时刻的,还是后人刻的。琴的肚子里面有朱砂写的几个字,现在这边你们看不见,如果是这样看进去,就有“大唐开元三”五个字,后面的“年”字被烧掉了。这个琴很奇怪,肚子里有很多被烧过的痕迹。这边是“李晋制”三个字,李晋是唐玄宗时期的一个将军。现在以为古代弹琴的都是文人,实际上一些将军也可能弹琴,也可能他们就是文人。我在网上查了一下,李晋参与太平公主叛乱给杀掉了。这个琴的情况就是这样。我认为它是唐琴,怎么知道的呢,就凭里面几个字吗?字可以后来写啊。我的依据是这个琴的木头,还有它的断纹,琴里面的木头已经发黑了。有一种说法,唐代的琴里面的木头经过一千多年就会发黑;到了明代的琴,我有一个明琴,里面的木头是咖啡色的;清代的琴或者现代的琴,里面的木头是白色的。当然,这种鉴定是很大概的,不会很精确,我也是听一个朋友讲的,不知道有多少准确性。

这个琴是一九八五年有人送给我的。现在很难想象了,人家送你一个唐琴!但那时候唐琴、宋琴、明琴并不值钱。“文革”期间,我在济南,听说济南一个教堂里搜罗了很多琴,琴就是“四旧”,旧文化嘛,一下子把它们烧掉了,烧的时候大家都很痛快,把“四旧”烧掉了。到了八五年的时候,得到一个琴也不困难。秋籁琴的原主人是一个老中医,我当时得了喉炎,说话很困难,请他看病,两个人就熟悉了,关系不错。偶然的一次机会,另外一个给我看过喉炎的大夫说,老中医也会弹古琴呢。那时候在同一个城市里听到另外一个人也会弹琴,高兴得不得了,一定要去找他。然后我又去看病,跟他谈到古琴,他说我只会弹一点点,以前学过,跟我的中医老师学的。他的中医老师是谁呢?现在大家一听吓一跳,叶诗梦!《诗梦斋琴谱》的编撰者。他说老师去世以后,老师家里让他挑一个琴作为留念,他看这个琴“走的字”最长,就拿了这个琴。怎么叫“走的字”最长呢,就是弹了一下按音以后,这个琴的余音是最长的。这么长的余音很少见,而且琴音非常好。我拿到这个琴的时候,琴头到肩膀这边,是粘在一起的,其他几个部位都是裂开的,甚至可以这样用力掰开看到里面。这儿(外侧琴肩处)有一个洞,没有木头了,从这儿开始裂,一直裂过来。有的琴“岳山”和“承露”是两块木头,承露一块木头,岳山一块木头,这个琴的岳山和承露是一整块,用一块木头抠出来的,当时已经脱胶可以拿下来。也就是说这个琴是散架的。我没有修过琴,但我必须把它修起来。我凭着一点以前在上海的时候听到的方法。张子谦先生有一个学生姓冯,是我的好朋友。他是开电车的工人,上海以前不是有电车吗,有轨电车,他跟张先生学的琴。我通过张先生认识他以后,他就跟我说旧琴是怎么修理的。他喜欢琴,经常收集琴,把上个月的工资跟这个月凑在一起买一个琴,为此他老婆经常和他发生争执,那时候一个琴要几十块钱。我就凭着他跟我讲过的一些知识,怎么弄大漆,怎么弄鹿角霜,第一次修琴就修了这个唐琴,胆子很大,而且我认为修得不错!修的时候琴全部是这个颜色,黑的,也有带一点点咖啡的颜色,我就加了一点朱砂放在琴面上,这儿加一点,那儿加一点,形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这个琴上面的朱砂跟 1200 年前制造的时候没有关系,朱砂是我自己加上去的,但是现在如果把朱砂的颜色拿掉,人家就不认了,就不是秋籁了。修琴的过程中,我只能把中间一块,就是这里的一块,差不多琴面 1/4 、 1/5 面积的断纹给破坏掉了,如果不破坏弹起来就会有“煞音”,没有办法。我觉得修琴之后,保存了这个琴的大致原貌。有了这个琴,我很喜欢它,它的声音很细腻,跟我追求的琴乐风格完全一致。我觉得这个琴,它最终改造了我,我也改造了它,有一点相互适应。

我现在弹别的琴,总归觉得不顺手,非得弹这个琴,这次来做讲座,我还是把它带过来了。我没有琴的商业价值的观念,它就是一个乐器。现在进入了商业社会,什么事情都用一个数字来标明它的价值,对我来讲很难理解。前两年还是三年,“大圣遗音”拍卖的时候,是哪一年?“大圣遗音”曾经是谁收藏过的?名字又想不起来了……是王世襄收藏过的。那个时候王世襄已经不在了,是嘉德拍卖公司拍卖的,他们有一套方法。在拍卖之前开了两场音乐会,在北京的国家音乐厅,那是一个很怪的建筑(鸟巢),里面有很多音乐厅,在其中一个很小的音乐厅开了一场古琴演奏会。今天巫娜没有来吧?是巫娜她们一些年轻人策划的。前面有好几个弹琴的节目:有巫娜的节目,她弹了《梅花三弄》,琴箫合奏有一个什么曲子,还有武汉丁承运老师的节目,丁老师过几天也会来。有一个无锡人(钱绍武)年龄比我还大,他是朗诵的。还有个古琴节目记不得了。这几个都是古琴节目,但他们用的全是新琴,现代人造的。这些节目完了以后呢,剧场里灯暗下来,之后灯光重启,巫娜穿一件红色衣服,两手捧着一个琴,“大圣遗音”出来了。我当时想这个“戏”做得很足啊!她把琴捧上去,放在一个桌子上,在灯下看看,看的时候舞台上飘下一些东西,竹子的叶子,纸头做的,比普通竹叶大了一点往下飘。舞台上铺满人造纤维的棉花,看过去就是祥云。我穿了一个演出服,旁边有个年轻人把我搀上去了。我当时觉得有点好笑,我不需要你搀,我走得动的啊。搀上了一个老先生开始弹琴,弹了什么呢?就是《文王操》。因为有一个说法,什么是大圣的遗音,欧阳修在《送杨寘序》中所说“舜与文王、孔子之遗也。”所以,用大圣遗音琴,弹《文王操》这样一首琴曲……这个剧本做得很到位很讲究。音乐会的前一天,嘉德拍卖公司让我去看一下琴能不能弹。这张琴上了丝弦,音高比通常低了半个音。我在琴尾巴那儿,大概是七弦插了个竹牙签之类的东西,以免出煞音。那天音乐会的最后我用大圣遗音弹了《文王操》,弹得还可以,可以适应这个琴。音乐会一模一样开了两次,都是在鸟巢里面。然后,他们很快做了非常讲究的光盘,说明书里介绍了王世襄先生和大圣遗音,也介绍了我和其他演奏者,他们想用大圣遗音苍古的音色和前面几个新琴的声音有所对比。光盘出来以后,就给那些有钱的公司、有钱的人送去。又过了半个月,这个琴就拍卖了。这是他们的操作过程,一步一步都会考虑好。我回到南京后,听说拍卖了 1.15 亿!是一个银行买的,我想没有一个私人可以花 1.15 亿去买一个乐器。当初接受邀请去弹这个琴的时候我想过了,以我平时的性格不愿意参加这种商业活动。但是他们一打来电话我就马上答应了,这里面有个原因,我想我是最后弹这个琴的人了,我不过去,就没有弹大圣遗音的机会,多么好的一个琴啊!这个琴不像我的琴那样,哪一个地方特别好,它是什么都具备,非常完整非常好的一个琴, 我对它的感觉记忆犹新 。

  现在继续讲我的秋籁,最基础的知识大概不需要多讲。这里是琴的有效弦长,从岳山到这边,就是发音的部分。十三个徽从琴头开始,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徽就是泛音的点,你弹弦时左手在弦上轻轻地点一下,它会出现一个很清亮的不同于空弦、按音的音色。这是空弦、按音、泛音(……弹琴),结合起来,使得古琴的演奏,有一种不同音色形成的立体感。古琴有一个常用的手法,你用了以后,会很明显地有古琴的味道。这个 3 2 2 2 2 — ,如果用二胡跟这个旋律不会差别太大, 3 2 2 2 2 — 。但是古琴经常用空弦来“应合”,符号是这么写的(……),你听所有传统的古琴曲子,“应合”用得非常多。你现在分析一下,它用不同的音色来组成一个曲子,我弹这个按音 2 的时候,前面那个空弦 2 还在响呢(……弹琴)。所以你听古琴,为什么觉得有一种立体感?古琴不能弹和弦,因为它是一个单旋律乐器,但它用这种方法造成琴乐的立体感,这是很奇妙的。同时,古琴三种音色交替使用,比如说《桃源春晓》,这是我打的谱子,开始的时候空弦,很空旷的意境,慢慢进入到桃花源里去。逐步地深入,各种境界在你眼前展开(……弹《桃源春晓》)。后面的我不太熟,不弹下去了,这个曲子有唱片,可以听。我很喜欢这个曲子,老是跟同学们讲,希望这个曲子能普及,因为它非常美,演奏的技术也不难,是比较容易弹的一个曲子。

古琴有了徽位以后还有一个奇妙的现象,就是它的 2/3 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五度音,这个五度音是绝对准确的,因为它是一个物理现象。所以造琴的人不用手指弹奏来确定徽位, 而是计算。 只需要用一个纸条,从这儿开始到这儿,把它对折是七徽, 2/3 是五徽、九徽,它的音高是绝对准的。琴大量的弹正调 5 6 1 2 3 5 6 ,调弦的时候,你用四弦的五徽对应二弦的四徽,它会出现一个相同的音高,这四度就准了,绝对的准。如果不准,你可以听到一个很小很小的“拍音”。古人调弦,常用这种泛音应和的方法。调弦共有三种方法:“散和法”,这是第一种。“按和法”,现在已经没人用这种方法了。还有就是“泛和法”。我认为前两种不能用,调不准。

  琴乐现在很兴盛,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 2003 年我在台湾教书,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都很兴奋,我也很兴奋,总归觉得是一件好事。同时也会出现一些负面的东西,就是商业化的现象。现在国内有大量的琴馆,里面有很多弹琴很好,教学很认真,虽然是收费的,我觉得也是应该的、合理的。但是也有一些学琴时间很短,弹的也不好,曲目也很少,也去开一个琴馆赚钱。你琴弹得不好,人家会来跟你学吗?不,只要你宣传得好,肯炒作。你别穿像我这样的衣服,你得穿汉服,墙上挂很多很古雅的字画,进来的时候人家跟你一接触都很客气。再就是网上炒作,很多都是成功的。所以有很多地方,看架式很那个,一弹琴实在很不行,音很不准,但是他讲我这里面有哲学。我经常做一件事,就是戳穿这些人,好几次讲他们“装神弄鬼”。有人跟我说,你老这么讲会得罪人。我说不要紧,他如果是装神弄鬼的人心里面有数,还有一部分人自己没有音乐感,他并没觉得自己是我说的那种人。所以,在座的如果是琴的爱好者,你应该有一些辨别能力,找老师就要找一个合格的老师,不一定是什么大琴家。

经常从网上看到一种说法:音乐学院古琴专业培养出来的人技术不错,但是这些人弹琴没有传统味道,是学院派。我们社会上的人技术虽不如他们,但是我们弹的有正宗的古琴味道,是文人派。千万别相信!为什么?现在的古琴,我们这一代、下一代、再下一代都是管平湖、张子谦、吴景略下面的学生,学生再带的学生,传承系统是一样的。我是张子谦的学生,已经七十多岁了,我还有学生,我的学生还会教学生,传承路子是一致的。他即使不在音乐学院教学,在社会上教学,他的老师也可能是张子谦学生的学生,或者是吴景略的学生的学生的学生,都是这个系统的。所以我总是讲一句话,他们之间没有流派风格上很大的差异,只有水平高水平低的差别。讲这个话有点得罪人,但我应该讲,因为很多人会上当的。

为什么古琴容易被忽悠,二胡、钢琴很难被忽悠?因为古琴很多人听不懂,二胡拉得好不好,钢琴弹得好坏,大致一听就听出来了。古琴的节奏是自由的,大量的古琴曲节拍节奏是不规则的,忽快忽慢的。《普庵咒》的节奏是平均的,可以打拍子,其他大部分曲子都有一点快慢,这是琴乐的独特风格。我讲这些话的意思是,古琴容易骗人,在座的有很多是古琴爱好者,你要找一个“合格的老师”,我不是说你一定要找一个“大师”,大师没有多少的,都是吹的。像我这样的,人家称我大师,你说我平时又不练琴,每天放风筝,怎么可以成为大师呢,对不对?

现在大家有什么提问的吗,我们交流一下。

 

林 晨: 谢谢成先生,我说两句,您正好可以休息一下。这是一个非常非常有趣的琴人,也是一位特别可爱的老先生,我们再一次用掌声感谢他!我觉得您的题目应该再加上四个字:“我的秋籁,我的演奏,我的创作”。每当成先生说起他的秋籁的时候,流露出来的眼神无法用言语说明。我在讲座之前听到那个琴音,当时特别想问能不能上去弹一下。

成公亮: 大家都可以。

林 晨: 我刚刚有一点不好意思,一个是怕把弦给碰跑了,第二个我觉得下去可以试一试,摸一下这个古琴。这个讲座,成先生对古琴最基本的一些知识,特别是在座想学古琴的人,指出了一条明路:我们需要为自己找一个“明师”而不是“名师”。要找一个很明白的老师,而不是找一个很有名气的老师,这点对弹琴的,特别是学琴的人非常非常的重要,我想这是他的一个经验之谈。还有一个事情我也很有感触,就是关于学院派和文人派的问题。前两天开会很多人讨论学院派,因为我是做研究的,在我的概念当中,学院派和文人派是一个不合理的分类,无论如何不能以是否进入一个学校就成为一个派别。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分类。

成公亮: 因为是学校的老师,像张子谦他是学院派吗?他是学西方音乐的吗?他是很传统的古琴,那么你跟他学,传承他的就是一个传统的古琴。

  林 晨:对,我也觉得是这样。特别是上海音乐学院,我知道刘景韶先生、张子谦先生,包括后来的卫仲乐先生,他们大部分人甚至不是以琴为职业的先生,所以说像成公亮先生这一辈的人,他们都传承着一个,按照我们现在来说算是文人琴,这是一个很值得大家思考的问题。下面我们有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让大家提问,而且非常高兴的是,成先生为我们带来的端午节礼物只有三份,头三个提问的人将得到他签名的《袍修罗兰》,是非卖品的唱片,所以谁有问题?我突然觉得我特别有“权力”,因为我第一眼看见这个绿衣服的女孩子。

问: 您好,成老师,非常感谢您今天精彩的讲座。我现在还是一名学生,我有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对于目前我们国家的古琴,您刚才也说到繁荣了,但是也带来了一些负面东西就是商业化。现在的古琴价格炒得很高,对这些商业化应该怎么看待?对我们年轻人您有什么提醒?希望我们怎样沉下心来看待这些事情?第二个问题就是,我们年轻人,尤其是学生在资金方面比较缺乏,没有很多钱去请老师学琴,定期的学琴。也就是说在资金缺乏的情况下,您认为年轻人应该怎样习琴?怎样提高琴艺和内心方面的素质?

成公亮: 你讲的第一个问题非常好,刚才本来要讲这个问题,我忘了。也就是买一个制造出来的乐器,我接触过很多造琴的朋友,扬州是造琴的大地方,我也经常去,所以对这些也算是一个半明白人,明白一点。现在我跟你讲,一提起这个事情,我就有一点气愤,很多人都在炒作骗人,这跟弹琴一样的,我这个琴怎么怎么样,卖得很贵。一个琴你卖个三千块和五千块我觉得可以。很多年以前我在扬州买了一个琴是四千五,谁做的呢?马维衡的琴,四千五,当时是一个很普通的价格。他说我以后做琴总归是越做越好的,你可以不断地来换,他跟我的关系不错。这个琴现在换过了一次,声音很好,现在在我女儿那里,放在了她的家里,放在德国了。

我有一个难处,不好直接回答你,因为我不好点名字。有一些人炒作非常厉害,你千万别上当。一个琴原来几千块,现在卖几万块我觉得也合理,因为水平上去了,越造越好,现在的物价和以前也不一样了。比如说马维衡的琴听说是七八万了,我觉得根据他的这个琴的水平是值的。但是还有很多炒得很厉害,因为我有一个学生买过,我说一个笼统的数字,竟然在 50 万 -100 万这么一个价位,买了一个琴!我说怎么能这样,你这个琴比小马的那个琴差了好几个档次呢!但是买的人不懂,买琴的人当时还没有学过,很容易上当。一些钱多的人,口袋里有一千块钱跟口袋里有二万块钱,可能他的感觉差不多吧。

我劝你可以买这样的琴:就是不出名的人,但是琴做得很好的。这种情况很多。因为他不出名,他的价格卖不上去,但是琴做得不错。你要找会弹琴的人,去帮你挑,你可以几千块钱买一个很好的琴,我见过的,这不是瞎说。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问: 第二个问题是,对于我们资金缺乏的学生一族,或者说一般的工薪阶层,有什么学琴的方法吗?

成公亮: 就是这样的啊,我刚才回答你买琴得花钱,还有就是学琴得花学费,这个东西只能跟市场上一样,比如说钢琴一节课多少钱,古琴一节课多少钱,应该是差不多的。

问: 能不能自学?我听说很多同学一开始可能会找老师打基础,后面自学。

成公亮: 可以自学,但是开始打基础,一定要有老师。我以前讲过一句话:“古琴不能自学。”你自学了以后很多的手形都不对,时间长了以后改不过来。现在我觉得可以这样:一开始应该找老师,把基础打好,手形要对,基本的东西要对;完了以后你自学几个曲子,但是中间一定要找老师给你纠正,去上两个月的课;完了以后再自学,过了两个月又找老师看看,一定要这样。如果你基本的方法完全可以,那么我要做我的宣传了,我的《秋籁居琴课》就是一本教材,你可以根据这本书学。《秋籁居琴课》里都是我的曲子,我的打谱和我的创作,跟别人的曲子不重复,别人教的《梅花三弄》、《高山》、《流水》这些我都没有的。但中间一定要有人指导,如果没有人指导,你的方法不对,时间长了,养成一个习惯改不过来就麻烦了。

  还有一点,我弹琴跟别人不一样,非常重视旋律的表达,我弹琴希望旋律连贯,有音乐的语气。上一代的人弹琴是不重视旋律的,减字谱的记谱方法影响了他们的演奏。你听管平湖先生的琴,很有骨力,很高古,但是他弹《潇湘水云》,那种爱国主义激情和《良宵引》一个美好的夜晚,听起来差不多。我不是说这样不好,这是他的那种方式,但我不喜欢这样,我按照我的方法。我把减字谱看成是对我的一个提醒,你看我的《袍修罗兰》、《沉思的旋律》、《太阳》,我打的《文王操》、《桃源春晓》,都非常讲究音乐的旋律性。古人弹琴旋律性不强,记谱方法有影响,因为减字谱不显示旋律。现在的谱子是减字谱和简谱或者五线谱对照,这是从杨荫浏先生开始的。一九五几年的时候出版了《古琴曲汇编》,这本书功劳非常大,而且杨荫浏记谱记得好。《良宵引》夏一峰先生没有留下录音,我是根据乐谱自学的。我的《良宵引》和《普庵咒》都有唱片,你们听听,我觉得还可以的。

问: 谢谢成老师,在您的讲座当中听到“打谱”,我想问一下,打谱是一个什么过程?打完了谱对原曲的恢复性有多少?

成公亮: “打谱”就是为了恢复古曲原来的面貌,但这种恢复是不可能百分之一百的。在古琴的传承过程中,同一个曲子本来就不是一个“固态”的东西,它有不同的风格。同一个人弹同一个曲子,他年轻的时候弹,到他弹了几十年以后再弹,都是不一样的。这种传承我称之为“流动的传承”,它是中国音乐传承当中一个正常的、必然的现象,不是一个特殊的现象。比较系统的观点,你可以看黄翔鹏先生的一本书,是《传统是一条河流》吧?“传统是一条河流”是指艺术的传承,其他艺术应该都是这样的。我打的《文王操》是我的版本,古人的《文王操》不会完全一样。比如说《文王操》一开始,像敲钟敲磬,很雄伟。我弹第二遍的时候右手过来一点,为什么呢?我希望这两遍不要在音量上、音色上完全一样,要有一点变化,这也没有太多的道理,你在听觉上会感觉到,就是比较丰富细腻。“打谱”是一个创造性的劳动,因为打谱的过程、结果都夹杂了个人行为,个人的思维方式、习惯等等,同一个谱不同的人打,会打出相差比较大的版本。我打谱打的不多,就是从《文王操》开始打,那个时候是 1989 年,山东一个电视台拍《孔子》电视剧。孔子弹《文王操》是一个古书上记载的,他们说你把《文王操》打出来,然后把这个曲子的旋律提供给作曲的人,他创作电视剧的音乐就可以有一点依据。那时我想打两段交差就完了,结果我把两段打出来以后停不下来了,这个曲子太好了,我就把它打完了。所以,我打谱是很被动的、很偶然的一个行为,打了《文王操》以后,才开始打其他的曲子。

我很惭愧,打谱只打了七个曲子。《西麓堂琴统》里我打过一个《忘忧》。为什么打《忘忧》呢?因为我有一个明琴,我给琴起了一个名字叫“忘忧”,就是“忘记忧愁”。得到这个琴的时候我很年轻,没有什么忧愁,我想附庸风雅一点,就把琴起名叫“忘忧”。后来我想既然有了一张忘忧琴,应该把《忘忧》这个曲子也打出来。这个曲子我打了两天,这是最快的,它也不是很大的曲子。《忘忧》之前我打的是《文王操》和《遁世操》。《遁世操》是我打的第二个曲子,《遁世操》打了以后,就打《西麓堂琴统》的廿五卷。因为我打了《忘忧》,觉得这个曲子不错,可能廿五卷里的曲子也都不错,继续打谱就选择了《西麓堂琴统》廿五卷。结果发现宝藏了!廿五卷里面《凤翔千仞》、《孤竹君》、《明君》、《桃源春晓》,加上《忘忧》一共五首,太精彩了!不瞒你说,打《凤翔千仞》、《孤竹君》这些曲子的时候,我自己被深深感动了。

问: 非常感谢主持人把这个机会给我,我有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我想对学琴的人来说,对琴的认识非常重要,那么什么是古琴,怎么定位这个古琴?因为我们知道古琴是中国文化的产物,它和其他乐器是有一些不一样的。第二个问题,我想请成老师向我们推荐一些比较有水准,或者说有特色的琴社和琴馆。

成公亮: 第二个问题很抱歉,因为琴社我不太熟悉,没有办法推荐。第一个问题,我的回答你可能会有一点失望,古琴就是一个乐器,它是音乐艺术门类当中的一个乐器,所以说学琴,你要把古琴的弹奏技术掌握好,你先不要太多考虑这里面的哲学、文化底蕴之类的东西。重要的是要把琴弹好,音要弹准了,这个音准非常的重要。节奏是自由的,但是它有它的规律,不是节奏自由我就可以随便弹,古琴有古琴方式的节奏,它不是随便的。古琴的音准,要求跟其他乐器是一模一样的,出音可能是滑音,但是滑到了那个音位,音一定要准。如果说一个音都弹不准,你讲什么文化、什么底蕴、什么哲学,这都是扯淡。

问: 老师您好,我对琴的了解不多,想问一下您怎么看待古琴曲和现在的一些琴曲?

成公亮: 我觉得古代人是个人,现代人也是个人,就是一样的一个人。而且我们都是中国人,很多的文化传承、接受的一些教育等等,都有一个延续性,不是一个突然的。所以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比如说古人陶渊明,他喜欢采菊东篱下,过很潇洒的生活。我们现代不是有很多人也追求吗?只是有的人他所处的工作、所处的环境不允许他这样。比如说我已经退休了,不工作了,也不愿意教很多的学生,不愿意参加很多的活动,我每天放风筝也是学陶渊明啊!

问: 可以提一个小小的请求吗?特别希望您能够在这里弹一首完整的曲子给我们听,谢谢老师。

成公亮: 好的,待会儿弹。

林 晨: 我能不能插一个请求,把您和琼英卓玛的录像整个放一下,这样您也能休息一下,好吗?我们待会儿再谈。

成公亮: (……看音乐会的录像)我有一个前奏,这个前奏就是《大悲咒》的音调,根据她的咏唱旋律改编的,完了以后她唱。你们可以从视频上看到我暂时没有弹,停了几小节以后,我进来了,进来的时候我弹的不是她唱的旋律。也就是说我不是给她伴奏,我是用复调的手法跟她对话,我不是和她说一样的话。用音乐专业名词讲就是“对比复调”,这个比较难一点,好在我是学作曲的。

我还要讲一句话,我很幸运,我这个人有好奇心。我学二胡,学了一年觉得没劲,看古琴不错就学了古琴,学了三年以后我觉得学古琴没劲了,我喜欢作曲又改学作曲。因为三年古琴《潇湘水云》也学了,张子谦先生说《潇湘水云》我都教你了,你不要跟我学了,你到北京跟吴景略先生学吧。我后来也没去北京跟吴先生学,在上音学了五年的作曲。所以我的知识面,我所涉及的艺术方面的东西,比一般弹琴的人稍微宽一点。我可以写出后来的东西,跟我的好奇心、我的“没有常性”有关系,我的缺点帮助了我。

我们现在看(梵呗与古琴音乐会)录像,你看后面,注意我弹的时候跟她是不一样的,是一种复调的关系。还有一点,曲子快完的时候,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完,感觉好像她要完了,我最后一个泛音也弹完了。我想说太棒了、太巧了,正好她唱完了,她唱完了以后不马上站起来鞠躬结束,她是闭着眼睛的,闭着的眼睛慢慢睁开的时候,我把古琴尾部的泛音弹完了。

  前面讲过琼英卓玛的音乐我非常喜欢,她有十一张唱片,我一直在听。她让我感动的就是她的音乐,韵很细腻,收放自如。当时上音的俏俏也觉得我们两个有相通的东西,就是很细腻,很有韵味。琼英卓玛原本是一个藏人,一九五几年的时候她的上一代跑出去,跑到了印度,有的人在尼泊尔停留下来,她是在尼泊尔出生的。你看她的脸还是一个西藏人的脸,但她出生在尼泊尔,国籍是尼泊尔,这次到上音开音乐会是第一次到中国,她以前没有来过中国。她那么出色的咏唱,是被一个美国人发现的,她没有意识到自己音乐方面的才能,她就是喜欢唱。她收养了七十多个孤儿, 10 岁 -20 岁,尼泊尔是非常穷的国家,有很多的弃儿,就是大人养不活了,或者说把小孩扔掉了。她是靠自己的能力,她的经济能力就是靠她出去表演、去化缘,还有就是灌唱片的收入。她把七十多个孤儿放在加德满都南边的一个半山上,现在这个庙在造,这七十个孤儿都是女孩,将来都会成为尼姑。为了这七十个孤儿,她说现在美国叫我去演出我也去,澳大利亚叫我去我也去,香港叫我去我也去,为什么?有钱,她就是需要钱,因为这个钱要靠她,当然也有很多人捐助。那次音乐会开完了休息的时候,就有很多人捐钱,都是二千块一千块的,都来问我能不能捐,我说可以捐的,找一个信封把钱包起来。我很敬佩她。去年她又到上海来了,我也去跟她见面。出版音乐会的录像,她也同意了,她已签署了一个文件。我现在有一个计划,还不知道能不能实现,我想去一次尼泊尔,到她的庙里去拜访她,但是我的消息一出来,想跟我去的人有很多。我对她有这样一个感觉,我听她的音乐感受到了她那种慈悲的心理,然后会联想到她的一些高尚的行为,就这样。

问: 您是否愿意为我们演奏一曲还是待一会儿?

成公亮: 我弹一首《归去来兮》,很抱歉,大曲子《潇湘水云》弹不了,因为我平时不练琴。《归去来兮》是一个琴歌,古代的琴歌,就是弹唱,后来把它单独的弹,就不唱了。现在我前面唱后面不唱(……弹唱《归去来兮辞》)。这个曲子多么洒脱,逃避现实追求精神超脱的田园生活,这多美啊。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回家吧,家里的田都荒芜了,为什么不回去呢?既自以心为形役,我的心为我的形作奴役,我的心是自由的,但是我的形不自由,我的心不能掌握自己。他在那儿做县令,当那个官,不能够自由自在,要去向“乡里小人”低头。上面有一个官来检查他,他要向他低头他不愿意啊,就回老家农村去过田园生活了。这些思想,这些情怀,都了不起,我们现在也可以学习。

我跟林晨留了一张我和琼英卓玛音乐会的全程录像光盘,上海音乐学院拷给我的,留一张给你们,你们看怎么解决?还有一张唱片,今天来不及放了,但我比较重视这张唱片, 1989 年到荷兰演出的时候录制的, 1990 年出版了唱片叫《中国梦》,这张唱片完全是即兴演奏的。你们也可能听过一些片断,在我的网上有,但都是压缩过的,这里的是 CD 格式,我留了一张,你们可以拷贝。我想申明一下,即兴演奏你也不能乱来,每一个曲子有每一个曲子的素材,这一个曲子即兴演奏的东西,你不能随便跳到另外一个曲子,它有音乐自己的逻辑性,就是这个曲子的音乐,不是那个曲子的音乐。我这几个曲子当中呢,只有一个曲子是传统琴曲《流水》,我弹了完整的《流水》,荷兰的音乐家加进了一些东西。加的东西我觉得效果不好,好像一个人很认真地在那儿弹琴,旁边有个老外在捣乱。也有个别曲子,比如说《古老的龙舞》,那个时候我的思想还是比较现代的,就用一些噪音来和它合。有几个地方是有噪音的,在我弹一弦的时候,右手不是这样弹,而是往下弹,弹出来有拍面的噪音,我希望尽可能发挥古琴各种演奏音色上的可能性,和多样的音乐形象。这个唱片在荷兰那边出版的,后来很多人想要,特别是一些画画的人,我帮他们买过一次,很麻烦,从荷兰转到德国,从德国带过来的。后来又联系过一次,他不肯卖了,他说我的唱片不可能重做了,仓库拿走一张就少一张。但是刻录有一点违法,留一张在这儿你们可以刻录。我还是很满意这张唱片的,因为这么多年来它的可听性还在。

林 晨: 对不起,我能确认一下吗,您是要把这个唱片给我们?

成公亮: 随便你处理。

林 晨: 这样吧,我会把这些唱片和说明交给主办方,这个讲座全部结束了以后,如果有需要或者说有任何的问题,可以和主办方联系。因为今天来的人太多了,尽量从秩序和安全的角度考虑,我刚刚看到有人坐在那儿摔下来,大家小心一点,事后可以和主办方联系。时间不早了,最后一个问题,我看往后。

问: 我在网上看到说古琴有道家琴派和儒家琴派的区别,您能谈一下它们之间有哪些特点吗?

成公亮: 这个名称我也听到过,但是不明白它说什么意思,我只能这么回答你。

问: 学琴的时候,我的朋友推荐说,可以找弹那个谱子的老师的录音,然后跟着那个录音一起弹,这样来练习。我觉得这个练习方法很好,但是会不会过于模仿了,失去了自己的味道呢?我想问一下,在练习的时候,怎样会比较好一点?

成公亮: 如果要学这个版本,有录音或者录像,你跟着它学是会比较接近的。但是我有一个看法,可能跟你的想法不太一样,如果你没有找到一个合格的老师,我建议你不要学琴,你可以广泛地听,听很多的琴曲,你成为一个欣赏者也很好。我见过一些不弹琴的人,他们没有老师,或者说他们自己并不一定想要掌握这个乐器,他们广泛地听,古琴的文章也看,各种唱片也听,听了以后他们的感悟能力,和古琴提供给他们的一些感性上的好处,我觉得他们都得到了。这个本来我要讲的,后来忘掉了。不一定要去学,如果说非常想学,身边可以找到一个合适的老师,也交得起学费,那么可以学的。如果说买不到一个合适的琴,旁边又没有一个很合适的老师,那么你不必要去弹,你广泛的听一些唱片,有可能眼界会更宽广一点。 有个别人学了琴以后,他反而狭隘了,只认这一流派的几个曲子。你说一个人弹古琴,六七个曲子,五六个曲子,反反复复一辈子有意思吗?没有意思!

林 晨: 成先生的意思是,如果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老师,咱们学陶渊明。

成公亮: 对,不一定弹。

林 晨: 还有吗?

问: 成老师您好,我想问一个问题,学琴大概一两年、两三年来讲,学习曲子的这个态度,应该是追求广而博还是少而精?

成公亮: 广而博、少而精都要有弹奏技术。我觉得古琴的技术没有多少,不是很多人讲的那么玄乎、那么难,跟小提琴和钢琴不好比的,真是没有多少的技巧。我在上音附中高中学了三年,最后《潇湘水云》弹下来了,最难的曲子弹下来了,当时觉得弹得还不错。当然,我们学三年和你们学三年可能不一样,因为它是专业,每天练两三个小时,每个礼拜要回课给老师。这个学三年的时间,比业余学三年,可能在弹琴的时间上会多一些。但总的来说,古琴没有太多技巧,有好的老师这些技巧掌握不是很难。不要把古琴看得很玄,把古琴看得很玄,你反而得不到它的东西。

我只是学了三年琴,而且中间停了很长的时间,五年的大学学了作曲,后来我的工作搞京剧,《红灯记》啊,《奇袭白虎团》啊,《奇袭白虎团》的总谱最后是我通的。“文革”快结束的时候,我觉得无聊了,“文革”时间搞得那么长。我看见他们弹古琴,就问吴景略先生能不能帮我找一张琴,我想恢复恢复弹弹。吴先生说好,我家里有一个人拿琴来修,我拿给你看看,你相中了我来跟他谈。后来他把那个琴拿来,一张很好的明琴,修好了以后,我说行这张琴我要了,他去帮我讲,最后谈妥了,我把钱给了他,八十块。那个时候得到一个八十块的琴不难,后来有一张明琴,断纹很漂亮,转到了我的手里,当时我在苏州玩,那张琴在我手里放了很长时间,想来想去不要了,嫌贵没有拿,也是八十块钱。我现在的这张明琴在家里,声音很大的。后来吴文光要到美国去演出,他把这张琴又借回去了,说这张琴声音很大很好,我借去弹弹,回来以后还你,我用一张宋琴押在你这儿。那张宋琴“龙昇雨降”棒透了,比我这张明琴珍贵多了。他演出回来,我把“龙昇雨降”还给他,他也还给我了。当时是怎么还的呢?琴有一个琴套,我找了一个人,听说这个人正好要去北京,这个人我也不熟悉,他认识我们,后来又通过这个人打了电话什么的,就请这个我也不熟悉的人把琴给换回来了,也没有出问题。那个时候对琴的感觉跟现在不一样,现在的琴都掺杂了商业的东西,都掺杂了数字,很多的观念都变了。所以我这个秋籁琴,很多人说你去北京带这个琴吗?我的乐器我不带怎么行啊,他们觉得出问题了怎么办,要不要上保险什么的。我没有这个概念,我也不会丢失。上次上火车的时候,有一个琴盒子,我找了一个蛇皮袋,就是农民卖菜的蛇皮袋,在外面一裹,用塑料绳子一捆,人家更看不上,这是什么?肯定不会是值钱的东西。

林 晨: 对不起,由于时间的关系,今天上午的讲座到此为止,下午两点钟我们将会迎来龚一先生的讲座,按照电视说法咱们午饭之后见,谢谢各位,再见。

 

( 本文原记录:杨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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