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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中国竹林的琴声

〖联邦德国〗吕迪格·奥帕曼王印泉译


  远离尘世,在宁静僻远的竹林溪畔,一间简朴的隐士茅屋里,高士正倚枕而坐,一边倾听着风声、乌鸣、流水,一边抚弄着膝上平放的修长的弦乐器――琴。
  他是从喧嚣的人世携琴退隐于此的。在他的对面坐着他的朋友,这位朋友也就是他的全部听众。他们饮酒、吟诗、谈禅、说笑、演奏、倾听……
  在城市中心,一座巍峨的水泥大厦的演奏厅里,5000瓦强光照射的舞台上,坐着一位弹琴的人。在他面前是难以分辨的黝深的谷底般的观众席和上千名等待他第一声琴音的人。他的上方及两侧是高技术的电声设备和扩音器。音响专家和舞台工作者正在紧张地工作着,舞台监督手持秒表站在台侧。场外,大小汽车正等候着再次开发。而弹琴的音乐家正在想象的却是竹林……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景有其共同之处,那就是:琴,琴是他们的核心。
  前者是古代水墨画中常见的中国古人响往的境界诗词中,歌曲中一再提到过这种境界。在这种响往的背后潜藏着人们对皇权、儒教专制统治下的生活方式及政治体制的抗拒。后者描绘了中国现代的琴家成公亮在西德1989年“音的世界”音乐会上进行演奏时的情况。
  由以上情况可以看出:为了向广大听众推荐这种陌生的音乐,需要在多大程度上迁就传统的演奏方式。
  当我们还没有对这古老的中国音乐进行研究,还没有听到它的琴弦第一声振响时,问题就已摆在我的面前:琴有它自己世代相传的演奏所必需的条件,如果不具备这些条件,人们还能不能、要不要欣赏这种音乐?我们这次以“沉思的音乐”(“medial musik”)为特征的音乐会巡回公演能否为这种音乐提供适宜的环境?每个聆听“音的世界”音乐会的人都会想到这一点。
  没有一种文化能象中国古文化那样在音乐与人生、音乐与宇宙之间有如此密切的联系。琴就是这种观念的代表。没有一种乐器能象琴那样强烈而深刻地对音乐的精神实质进行探索,琴是对于音乐所做的这种探索和考察的出发点和归宿,琴是中国传统音乐文化的核心。特别引人注目的是道家音乐理论中所拟定的极端化的象征意义。有关这方面的格言可在《吕氏春秋》一书中找到:“万物相生”。类似的话毕达哥拉斯(Pythagoras)、迈斯特·埃克哈德(Meister·Lckhald)、吠陀或巴赫(Bach)等都说过。
  琴乐与生活领域中各种事物的关系是多种多样的,这是只选出一小部分供参考。
  琴,当代在中国被称为“古琴”,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弦乐器之一。在中国最古老的诗歌集《诗经》中与瑟并提:
  “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鼓瑟鼓琴和乐且湛”
  迄今发现的完好的最古老的乐器实物为战国时期(公元前5一3世纪)。今天的琴的形制始自唐代(公元前618年一906年),琴体颀长,由两种木料合成:面板为桐木(与柳木近似),底板为梓木(一种较坚硬的木料)。这里也涉及到宇宙起源学的种种说法:凤凰非梧桐不栖,在梧桐树上它为人类唱出了第一声音调。乐器的顶板呈穹形,底板平直,这是苍穹隆罩大地的再现。和我们的小提琴相似的是两根音柱,其中一根为园形名叫“天柱”,另一根为方形名叫“地柱”。琴弦七条,为丝质,当代也有以钢丝尼龙代替的。琴面涂以多层油漆,由于年深日久产生断裂,从这些断裂纹中可以推断琴的年代和价值。
  这些乐器的上限年代在欧洲乐器中可以说是闻所未闻的。例如成公亮的两床琴就已有400年和1200多年的历史。它们的名称分别为“忘忧”(忘掉忧愁)和“秋籁”(秋天的声音)。
  琴乐追求的目的不是消闲和娱乐,演奏家精湛的技艺不在于高速度而在于再现宇宙的本质。在描述大自然时不是作为庸俗的标题音乐而是作为一个完美的诗篇来对待的。最引人入胜的常常只是一个单音,然而这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单音!常用的触弦技法有三十多种。乐音是从高处或低处滑向本音而发出,这种发音有点象布鲁士吉他的音。
  笛音(即弦乐器中的泛音)的作用很重要,指板上的星徽并非西方意义上的音阶标志而是笛音的精确位置。因而音程是依据自然音(泛音)系列而确立的。
  吟颤音是中国音乐美学中的一个重要侧面。古琴的吟颤常常脱离乐音甚至发出纯粹的噪声,使人只能听到手指在琴弦上的滑动。
  自唐代(公元618年一906年)起发明了为琴所专用的记谱法。琴谱符号标定了左右手的技法、弦线选择、拨弦位布。有点象中世纪我们的诗琴(Lute)指法谱。有几千首古琴典谱流传下来,而各种学派对这些琴谱有着不同的解释。
  “文化大革命”中,古琴演奏家及古琴音乐被说成是颓废的封建阶级的象征而遭到禁止和迫害。很多乐器被毁,琴手或被迫害或改换职业。这一政策近几年得到改变,目前已重新开始教授古琴。不是为了复辟颓废的末代王朝,而是认识到它是中国文化遗产中值得永远保存的一部分。
  我们中很多人还能记得文化大革命中那些令人作恶的浮夸娇饰的音乐,其音乐技法纯系自欧洲旧时代军国主义的陈腐旧货中剽窃而来。当代中国古琴的复兴表现了他们更大的思想自由、艺术敏感和对文化传统的反思。“音的世界”音乐会的举办者决定邀请成公亮先生参加1989年的巡回公演,就是对上述努力的支持。
  让我们再回到开头提到的竹林、音乐厅的问题。我们认为:这次音乐会的巡回公演将是古琴音乐的转折和开端――它将使更大范围的观众理解它。我们相信,它那朴无华和真实的感情将会征服音乐厅。

  (本文发表于北京《中国音乐》杂志,1989年第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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