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人眼中的中国古琴
——西德报刊评论成公亮古琴独奏音乐会
范育成摘译 王印泉校
〖编者按〗1986年5月,古琴家成公亮应联邦德国-中国友好协会(GDCF)在西德举行了十三场古琴独奏音乐会,演奏了《平沙落雁》、《酒狂》、《渔樵问答》、《醉渔唱晚》、《忆故人》、《归去来辞》、《长门怨》、《潇湘水云》、《龙朔操》等九首唐宋明清以来的古曲。在几乎遍及西德各地主要大城市的巡回公演中,使有着深厚西方音乐传统根基的德国听众对这个来自东方的古老的中国乐器产生了强烈的兴趣。所到之处的报刊和电台纷纷作了热情的报导和评论,从这些不同文化背景的评论中,也同时为我们提供了这样的机会:了解这些“西方旁观者”是如何看待我国古琴音乐乃至中国传统音的。
Chinesische Griffbrett——Zither——中国的带指板的齐特尔琴——古琴
一个葫芦挂在琴桌旁,这既是一位东方音乐家身份的标记,又是一个吉祥的装饰品。来自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公亮在奥芬巴赫拉开了他在德国巡回演出的序幕,通过他的古典乐器——古琴,使德意志皮革博物馆大厅里的听众们着了迷,人们不由自主地屏息静听。
这位南京艺术学院的教师在他的“中国的带指板的齐特尔琴”上用典型的东方五声音阶按、拂、抹、滑展现了一种在音响上是陌生的,而在音乐内涵上又非常亲切的世界。(齐特尔琴是一种欧洲古老的横置的弹弦乐器,无指板,德国人称古琴为“Chinesische
Griffbrett——Zither”,即“中国的带指板的齐特尔琴”,这是西德汉学家曼弗里德·达尔墨在他1985年出版的德文版“Qin”《琴》里提出来的——译者)。这位中国人将在德国停留,把这种在中国中世纪就为诗人和圣贤演奏过的恬静的室内乐通过音乐会介绍给德国听众。
成公亮的名字是与古琴联系在一起的,他三十年前就开始弹琴了,他耽于沉思冥想,并把这一乐器神话传说般的精神气质表达出来。这件没有琴马的弦乐器的表情是细腻的,关于它曾有过许多诗篇、史料及传说记载,孔子曾用古琴深情的声音来隐喻自己的思想和学说。成公亮的高水准演奏,体验了乐曲旋律音虽少但有丰富的音色变化和感情表现,使人深深地沉浸在其中,因而他的音乐一点也不使我们感到费解。
这是一次激动人心的音乐欣赏,这种音乐的完美之处在于它在调性的局限之中。成公亮整整一晚的演奏迷住了听众,他的音乐会将会引起更多人的共鸣,星期四(5月8日),这位中国大师将用他的民族乐器在法兰克福古老大剧院的亨德米特音乐厅再次演奏。
——1986.5.8 奥芬巴赫邮报:《来自远东的五音》
没有任何乐器能在体现中国伟大的传统文化气息能力上与古琴相比
没有任何一种乐器能与古琴相比拟。当六世纪人们在希腊将俄尔甫斯(Orpheus,古希腊神话中的诗人和歌手――译者)的古竖琴(Lyra,即“里拉”琴,是古希腊的五弦或七弦竖琴――译者)从神话般的迷雾中拿取出来时,古琴已经是著名的独奏或合奏乐器了;当西方三世纪早期基督教的圣歌刚刚从中东的传统承袭而来时,有关古琴的美学文献及规模宏大的独奏保留曲目目录就早已存在了;当我们刚刚在线条上划音符表示音高时,古琴乐谱已发展到有能力把装饰细节表示明白的记谱法了。还可以比较的是近500多年来古琴流传下来的乐谱就有150多部,曲目有3000首以上。他的著作比任何一种中国乐器都多(超过五万页)。也没有任何一种中国乐器有这么多的曲目被流传下来――我们不得不承认它是中国乐器中的佼佼者。这样说,古琴是中国最著名的乐器了?这当然是毫无疑问的,但它在今天的中国却也是件不为人熟悉和最不流行的乐器,这也是的毫无疑问的。
中国对外文化交流的领导人做梦也不会想到要派一个古琴演奏家作独奏的巡回演出,因为它不会象上海芭蕾舞团那样在上演之前受到如此热烈赞扬,然而这个芭蕾舞团在它演出后却遭到激烈的批评指责:艺术手工艺品那样的、国际混合式的和杂技般的拙劣庸俗和混乱(参见4月23日法兰克福普遍日报)。第一个能到西德来作古琴独奏巡回演出的是以个人名义并由德中友好协会赞助支持的成公亮。他的演奏风格几乎全部严格地以传统为依据,他并不象当代许多年轻的演奏者在实践中所做的那样,使情绪的表达成为听众注意的中心,用外在的激昂表情来描绘旋律的曲线起伏。根据主持人的解说,我们知道成个人很偏爱尽可能把音乐的不同段落以绘形绘声的方法表现出来,使得这些音乐是多么容易理解,但自古以来的音乐家兼诗人或诗人兼音乐家总是抱怨知音难寻。
成公亮的演奏特别擅长于内在的表现。古琴音乐的标题和小标题往往是一些富于联想的大自然图景或情感形象,他用相当宁静的单音旋律装饰出差别极大、变化多样的音乐形象而体现出来。倾听一下他是如何把静谧转化为音响的,这将是一次毕生难忘的体验,听众在法兰克福古老剧院以罕见的聚精会神证实了这一点。
没有任何乐器能在体现中国伟大的传统文化气息能力上与古琴相比。
——1986.5.15 法兰克福普遍日报:《寂静的音响,来自中国》
心灵漫游的向导
早在孔子――这位传奇人物――就已经开始学习弹奏这个中国最古老的乐器古琴了。这种七弦的齐特尔琴不具琴马,音色柔美。它和韵文、抒情诗及文学作品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它不是音乐会上尖锐的独奏乐器,也不是音量充沛的鲁莽的乐队成员,而是心灵漫游的向导。在古老的中国,它是学者、诗人和圣哲的乐器。古琴音乐反映了文学作品的内容,显示出活生生的图像,演奏者把丰富的内心体验与之联系起来,从而使听者进入超越时空的美好瞬间――听者和周围的人融为一体,和大自然融为一体。
古琴的音响是轻微柔弱的,但在技巧上看起来却十分复杂,因为它要求有千变万化的弹弦手法和指法技巧。成公亮应德中友好协会的邀请并配合“比勒费尔德夏季文艺集会”在新市政厅大礼堂内感情细腻、技巧精湛的演出说明他真是一位大师。
对于古琴音乐,有一点是肯定的:它诱发人们的想象力。对于那些亲身经历过中国高山深谷的风光,体验过中国精神哲理而把这些充实到自己心灵中去的人是幸运的,他们更容易理解古琴音乐的意境。
——1986.5.17 威斯持法伦新日报:《心灵漫游的向导》
这时,旋律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古琴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被认为是“封建”的乐器而被摒弃,而如今又再度被重视。这个乐器的构造,是依据中国天与地之间关系的观念而设计的。这种构造和它的中国书法艺术似的音调,使人联想到传说中只有天上神仙才能听得到的音乐。
如今,这个乐器已不再使用丝弦而改用坚固的、音量较大一点的钢丝尼龙弦,就这样人们也还是必须要耸耳静听才能辨认出那些滑指产生的竖笛那样的音色,这时,旋律显得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那种从大自然中窃听来的音响和动静,这种音响和动静是演奏家用奇妙的指法演奏出来的(这里指古琴演奏时带有手指与琴弦摩擦声的复杂的滑音――译者)。
——1986.5.10 法兰克福评论:《动人心弦》
每一个发生的音都不会是完全一样的
听古琴音乐会的人不仅要听,而且要观察,因为在这一乐器上每一个发生的音都不会是完全一样的。当成公亮重复演奏一个音时,人们会看到他的右手采用与前一个音不同的弹法,不然就是用另一条弦演奏。优秀古琴家所掌握的各种指法可以表现每一个音截然不同的个性。这位音乐家就是这样来表达每一首乐曲的。
——1986.5.31 林道日报:《议会厅奏起非凡的音响》
在两种差异极大的音乐文化区之间
如果有人感到古琴音乐在有异国风味的话,那首先是因为它的五声音阶的情调,而德彪西早已对这种音阶进行过研究和介绍,因而我们对它并不陌生。再则,古琴音乐那极细腻的单音表现,虽然它与柴科夫斯基的悲怆交响乐曲有着天壤之别,但近几年来我们也不倾向于沙蒂(Satie,法国作曲家――译者)倡导的原始、简单的所谓“简约音乐”(Miniml
Music)吗?由此看来,在这两种差异极大的音乐文化区之中也不是有相似之处吗?
就我们的欣赏习惯而言,毫无疑问是那首《酒狂》了,它那切分音节奏和舞曲气质,还有那轻快的风格,想象在我们的琉特琴(Laute)上也是可以弹奏出来的。还有那首如此沉思冥想的《平沙落雁》也显示了某种恰空舞曲式的变奏因素。因此,从我们习惯了的音乐理论出发,我们完全有可能理解这种感情细腻的音乐。
——1986.5.17 威斯特法伦新日报:《心灵漫游的向导》
还有酒歌和舞曲(《酒狂》),这是由作为“世界语言“的语言证实了的。在西方国家被认为的轮唱(回旋曲)似乎在这里以原始形态出现了,在节奏灵活的地方,成公亮甚至弹奏出摇摆乐的节奏,在演奏他自己整理的古曲中还包含了即兴的成份。
——1986.5.8 奥芬巴赫邮报:《来自远东的五音》
(原文载:南京艺术学院学报《艺苑》音乐版1988年第1期
北京《人民音乐》1988年3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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