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音乐家——吕迪格·欧帕曼
成公亮
雄心勃勃的竖琴艺术复兴运动——一个年轻人的梦
前面谈到德国小竖琴的衰落到重新振兴,其功不可没的是竖琴演奏家、作曲家和造琴家吕迪格·欧帕曼先生(Rudiger Oppermann)。在德国竖琴的圈子中,没有人不知道他,他是一位组织能力很强的领袖,一位传奇式人物。他的独具个性的竖琴音乐,他在竖琴复兴运动中的胆略魄力,他的“音乐探险”——周游世界寻觅知音,他的身世,他的不拘小节和他的幽默,有着许许多多的故事……。
1986年在法兰克福的古老剧院亨德米特音乐厅,他到我音乐会的后台来找我的时候,还是一个31岁的年轻人,那时邀我参加他主持的德国第七届竖琴节,也就是说吕迪格刚过二十岁,就已经开始了他雄心勃勃的竖琴艺术复兴运动。
欧洲的小竖琴,在古代曾有过繁荣,后来渐渐衰落。上一世纪前半期以后,人们只能在遗留下来的古代文物中看到小竖琴的图画、石刻,却很少看到这件乐器和听到它的演奏了。人们只知道十九世纪以来用各种大小不一形制不一的小竖琴统一规范成的“音乐会竖琴”(即后来俗称的“大竖琴”)——欧洲的小竖琴和绞弦琴这些民间乐器,濒临失传的边缘。吕迪格从寻觅留存于民间的乐器、查找有关历史资料开始,动手仿制传统的乐器、结识同好知音、宣传普及、整理传统乐曲、创作新曲、开竖琴的音乐会、录制唱片、成立德国竖琴协会、组织竖琴节……。
二十多年过去了,由他创办的一年一度的竖琴节到今年2005年5月已经是第26届,小竖琴至今在德国社会的音乐生活中成为非常重要和比较普遍的乐器,它已经实实在在地“复活”了。古老的乐器进入德国老百姓的生活,恢复了生机,而且作为社会的音乐艺术活动,本身已经具有一整套行之有效的运行机制,有着适应现代社会音乐生活的旺盛活力。
2004年10月,吕迪格·欧帕曼先生度过了他五十岁的生日,他那一向紊乱的鬓发已经斑白,他已不再年轻,但他成功了。
从传统竖琴走向与世界音乐结合之路
竖琴是远古时代人们受到弓箭的启发而制作的乐器,拨动狩猎用的弓弦能够发出悦耳的声音,再把在弓安装在木箱上,就慢慢地形成了竖琴。世界各地,有许多竖琴类乐器。它们多数是木制的,但也有竹制的,也有以葫芦、瓢为共鸣箱的,至今还有非常原始的那种直接把琴弦绑扎在弯曲的树枝上的“竖琴”,竖琴类乐器实是布满全世界品种繁多的一个乐器大族群。古代中国也流行过竖琴类乐器——箜篌,形制与竖琴基本一致,就是从通过西域传进来的欧洲竖琴。我们国家自己形成的竖琴类乐器应该是卧箜篌,形制与竖琴有较大的差别,但箜篌和卧箜篌都已失传。
吕迪格热衷于“音乐探险”——独自一人去过许多人烟稀少的地方,他说非洲几乎跑遍了,因为非洲很多人能讲英语或者法语,可以沟通,那里的音乐又非常丰富多彩,并不甚为世人知晓。他把非洲的竖琴类乐器“科拉琴”、非洲鼓等乐器带到德国,每年的竖琴节和另一个他主持的夏季音乐节里,几乎都有非洲的音乐家参加。他还不断地去北美、印度、蒙古、柬埔寨、老挝、印度尼西亚的许多岛屿,还有太平洋的一些居民很少的小岛……。他把这些地方的竖琴类乐器和其它的乐器、演奏者介绍到德国来,组织音乐会,出版这些地区音乐的唱片,并创作与这些不同地区、不同民族音乐结合的新作品。他的音乐象是带着你到处旅行,他用他那有德法民族风格基调的音乐语言来叙述异国的风情,这就必然成为一种风格别致的、不同文化溶合的音乐语汇。
吕迪格的音乐中没有重大的历史题材,或者象许多德国古典音乐作品那样的严肃沉重的哲学思考。他以清新的,朝气勃勃的音乐语言给我们讲述异国那些明朗的天空、凉爽的风和平静的河水,那里的森林、沙漠……向德国人或者欧洲人展示出一种令人神往的、远离现代文明的异国乡村风情。他的音乐常常以自由即兴的式样来呈示,喜欢以不具周期强弱节拍的“散句”来陈述乐思,也使用一些爵士音乐的变奏和乐思展开方法。当音乐高潮的时候,他那异常有穿透力的、带滑音的竖琴会使人激动不已!乐队的组合很自由,从没有固定的编制,其中不可缺少的是打击乐的使用,那些非洲的、印度的鼓声一再把音乐推向激越的、粗犷的、野性的大自然意境,使得演奏者和听者都有一种身临其境和酣畅淋漓之感。这些作品已经打上吕迪格风格的印记,并为德国音乐爱好者所喜爱,甚至许多地方有吕迪格音乐的崇拜者,崇拜者们追踪他的音乐会,收集他的唱片。他和他的伙伴们每年至少要出版一到两张唱片,有的以“吕迪格·欧帕曼专辑”的名义,有的以“音的世界(KlangWeten)”为系列,后者是由吕迪格组织安排的来自世界各地的音乐,同时他也参与其中。至今出版的唱片有四、五十张之多,在德国和整个欧洲销路很好。吕迪格的音乐生涯从竖琴开始,最后又必然涉及到相关的不同国家、不同民族的音乐。随着时代的发展,现今人们的眼界愈来愈高,也愈来愈宽,不但要听本民族传统的古典音乐,严肃音乐,也要听原来不熟悉的世界各民族的音乐,遥远地方的音乐,这在欧洲早就成为广大音乐爱好者的时尚。就在我们渐渐开拓视野的中国,世界各民族的音乐也通过各种渠道输入进来,“世界音乐”也正是各音乐院校新开设的一门课。
吕迪格的音乐实际上正是所谓“世界音乐”范畴内研究的课题。
这些作品架构在德国民间音乐和世界各地民间音乐的基础上,把那些珍贵的原始的音调,那些抒情的或者是粗犷的音乐元素提高到一种构思完整的、雅俗共赏的艺术品,一种丰富多姿的、带有即兴性的、风格别致而可听性又极强的音乐,对于听惯了欧洲古典音乐的德国人来讲,具有极大的吸引力。
德国人乃至欧洲人因其音乐传统的深厚而自豪,德国音乐家和众多音乐爱好者,都喜欢津津乐道地品味古典传统音乐,严肃音乐。而他们又喜欢追求新鲜感,对于新创作作品的要求甚高,如果没有新意,没有个性,一味模仿传统或者模仿别人的平庸作品,他们会不屑一顾,甚至用“拷贝”这个词来嘲笑。追求传统的同时,个性、创新是他们音乐创作的基本要求,历史上欧洲音乐发展得那么辉煌,正是这种精神这种追求的结果。
创新的生活源泉和音乐元素来自他周游世界的收获,来自他那对世界各地文化、生活的探求和学习,来自他的不拘一格的创新精神。他是一个不按陈旧“规矩”、不从众,只热衷于艺术本身的真正的艺术家——这正是他的音乐作品源源不断地产生和成功的原因。
创办夏季音乐节
在竖琴节的举办取得极大成功之后,吕迪格继而在德国创办了一年一度的“夏季音乐节”。
趁我在这次欧洲旅行并有较多时间留在德国的机会,吕迪格邀我和红雨参加了今年的夏季音乐节。
今年的夏季音乐节,已经是第XX届了,夏季音乐节的规模、时间和参加的人数比竖琴节更多更大。参加的人中当然以东道国德国最多,同时也来自世界各地,远道而来的有许多美国人,还有澳大利亚的,非洲的,英法国等等。因此,竖琴节上讲德语的多,夏季音乐节上使用英语更普遍。
这是来自世界各地各民族音乐家表演的音乐节,它不在城市或者是某个旅游名胜地举行,参与者不必住入城市的宾馆,不必衣冠楚楚地出入票价昂贵的豪华音乐厅,它和竖琴节一样,也在德国中部卡塞尔附近瓦本地区廉价实惠的青年度假旅馆——莫森堡(Mosenberg)举行。莫森堡周围都是平缓起伏的坡地农田,它有大橡树下的宽阔的草坪作为活动基地,草坪上又可居高临下欣赏周围农村的美丽景色。音乐节的参与者大都带着自己的帐篷而来,旅馆的客房主要供国外远道而来的参与者和邀请来表演、教学的音乐家住。地点的选择和人们的住宿方式,不仅大幅度节省了参与者的费用,美好的大自然环境给人们带来的随意方便和浪漫的情调也是极为吸引人的。
从夏季音乐节开幕的前一天开始,这些圆拱形的帐篷就象雨后的蘑菇那样顿然从地里冒出来,一个一个越来越多,色彩鲜艳的帐篷,把莫森堡周围打扮得五彩缤纷,远远看去就象一朵朵彩色的云朵,彩云和蓝天共同构成了一幅幅图画,童话般的世界。我和红雨是提前一天达到莫森堡的,傍晚的霞光照在一些刚刚搭建完工的帐篷上,这时儿童们开始围着帐篷嬉笑追逐,帐篷里也不时传出清脆的竖琴声,或悠扬的风笛旋律……此情此景美得令人惊叹,令人陶醉。参与音乐节的人们回去之后,无法忘怀这里淳朴清新的或是热情激越的多样风格的音乐,然后就是莫森堡这人在画中的境界。
夏季音乐节上要举行好多场音乐会,因为音乐会的数量多,每个音乐会控制在四十五分钟到一个小时,称作“迷你音乐会”,在餐厅旁的小音乐厅举行,通常每晚安排四场。这些音乐并不是我们称之为“严肃音乐”的欧洲传统古典音乐,而是来自世界各地民族风格迥异的音乐,可以说是极其丰富的世界各民族音乐大会串。欧洲的绞弦琴、风笛、齐特尔琴、凯尔特人的音乐、非洲的鼓、犹太人的音乐、吉卜赛人的歌唱、蒙古人的歌舞和奇特的“喉音”、爱斯基摩人奇特的歌唱、澳大利亚吹奏的空心树干“迪杰里特”、印度的西塔尔、维纳琴声和呜咽欲泣的笛声等等,都在夏季音乐节上表演过。偶尔也有欧洲传统古典音乐即“严肃音乐”的节目表演,如这一次的长笛独奏音乐会,就是德国巴登巴登交响乐团的长笛演奏家的演奏。即使是交响乐队中的乐器,也常常是民间音乐的内容或者是很特别的内容。这一次的小提琴独奏音乐会上,一位青年的女演奏家演奏的不是贝多芬小提琴协奏曲这样的古典作品,而是一组犹太人的音乐。那天我去得晚了,没有挤进去,只好在门口过道上听,小提琴演奏的水平很高,音乐如诉如泣,一个也在墙边听的妇女一直在流泪,我想她大概是位犹太人吧。也有一些大型的音乐会在大草坪上举行,今年最重要的音乐会是吕迪格和美国竖琴家帕克,印度塔布拉鼓演奏家迦廷达三位为主的音乐会,这三位在大家心目中就是大师级的演奏家,因此这场音乐会放在音乐节将要结束前两天的晚上举行。同时参与的有演唱古代拉丁语歌曲的德国女歌唱家Sigerid Hausen和美国的一位演唱乡村歌曲的女歌唱家。音乐会的几个节目表达了多种地域、民族、时代的风格,先是两架竖琴的激情对话不时赢得满堂喝彩,这是演奏者临场即兴发挥的音乐,充分体现了他们自由豪放的性格和高度的演奏技巧。在竖琴的灵动旋律或平静柔情的背景下,Sigerid那庄严厚重而淳朴自然的拉丁语古代歌曲缓缓吟唱,雄浑悲壮,气度非凡,这是欧洲人的“黄钟大吕”了吧!令人敬畏、赞叹;迦廷达的塔布拉鼓往往是把音乐推向激越高潮的先声……。整场音乐充满激情和沉思,雄壮和柔情,音乐表达的时代和地域跨度很大,各曲目风格迥异,真是一场使我非常感动和难忘的音乐会。
夏季音乐节上同时开设大量的、各种乐器和歌唱、舞蹈的课程,这些课程大都在学员操作乐器和参与歌唱舞蹈中进行。课程公布在布告栏,大家可以自由选择,随意出入,甚至象串门那样不断地听不同的课程。今年的课程总数是七十七门!多位竖琴家的竖琴课、非洲鼓的课以及其它鼓类打击乐的课、绞弦琴的课、吉它的课、美国乡村歌唱的课、爱尔兰音乐的课、印度塔布拉鼓的课、南美洲舞蹈、西班牙的舞蹈、现代舞的课……其中还包括了与音乐无关的学习内容——澳大利亚土著人“飞去来”器具的制作。
今年的夏季音乐节,自然有了我和红雨的古琴音乐会和中国音乐的课程。
音乐节开幕之前的一周,吕迪格就要提前到达莫森堡,和工作人员一起费很大的精力在草坪东面水泥地上搭建一个大帐篷。帐篷用钢铁骨架,长方形,犹如一座大礼堂,里面张灯结彩,装饰出热烈的气氛,进口左侧还有小卖部,甚至小卖部上方的霓红灯都有,一点也不马虎。每天晚上,这座可容纳数百人的帐篷里有各种风格的乐队表演和舞会,非洲的、苏格兰的、土耳其的、德法民间的乐队、现代爵士乐队……,共有十多组乐队轮番上台,每天晚上会安排两到三个甚至四个乐队,每个乐队的时间演奏一个小时或一小时多。听这些风格迥异的乐队演奏是一种享受,这些乐队为你伴舞更是享受。那一次非洲的乐队伴舞,连我都挤在里面跳了起来,那激荡的震耳欲聋的非洲鼓声,那疯狂炽烈的气氛简直让你无法控制自己!每天晚上,这个大帐篷里都挤得满满的,不跳舞的人坐在后面的长桌凳处喝饮料聊天,这时候大家可以大声说话,开怀大笑,精神是绝对地放松……。音乐节安排的巧妙之处,就在于它不仅让你在七天的时间内听到如此多异国异族的音乐,还让你在参与中学习和感受,同时在参与中体验享受别的民族和地区的生活情景,一种溶入艺术的生活。有时你会突然感觉到:原来这些落后贫穷地区的黑人,要比你快乐得多!
音乐节期间还安排儿童劳作的场所,学习绘画、用树枝编织篮子筐子、玩具,制作木刀木枪……,这都有人管有老师教,以便这些随家长来的小朋友有玩的场所;每天傍晚是大家作业余爱好杂耍的时候,爱好者们有的扯嗡子(不过欧洲人的嗡是不出声音的“哑巴嗡子”)有的抛耍各种短棍或者园球,骑独轮车……,大草坪上热闹非凡!器具和教练都有安排,反正音乐节参与者中能人有的是。更有意思的是七天中的第四天一整天停止所有的音乐活动,缓冲一下,这一天是乡村集市,买卖东西!参与音乐节的人都可以设摊出售唱片、乐谱、乐器,更多的货物是世界各地的手工艺术品、生活用品,非洲的项链、木雕,土耳其的毯子衣服,德国的干果、蜂蜜,甚至希腊的橄榄油……真是琳琅满目,货物之丰富多样出乎我的意料!许多人是有备而来,反正都是开车来的,不怕带东西多。红雨告诉我,这是一种人们喜欢的生活方式,一种亲切的乡村风味的情趣,城市生活的人从豪华高档的百货商店和超市到这里的乡村集市,得到某种精神上的回归,放松和快乐。再说,已经连续三天这么多内容的活动,中间也该休息一下。
吕迪格把夏季音乐节办成一种带有休闲度假趣味的音乐活动,一种带有“狂欢节”气氛的活动,每年吸引着五六百人参加,其中三分子一的人是第一次的新人,新来的人大都是原来参加者的音乐同好或是亲戚朋友,一旦加入这个“圈子”,大部分人会在以后间断地参加。夏季音乐节并不在社会上作广告宣传,但每年的参加人数是有保证的,不必担心。有意思的是有一些人是通过每年的夏季音乐节会见老朋友,分散在地球东西南北的老朋友,乘音乐节的机会约定在莫森堡见面,在如此美好的环境中和享受中一起待上七天,音乐节结束之后,你回你的美利坚,他回他的法兰西。
吕迪格在音乐节的总体构思和安排上,也显示出他那热爱生活,高超的“品味生活”的能力,享受生活的能力。他追求的生活情趣也象追求他的音乐艺术一样,朴素、自然、原始。这种对待生活和艺术的悟性不同寻常,是以追求虚荣排场、物质享受为荣的人无法理解,也无法达到的。
吕迪格的家——法国乡村奥勃劳特巴赫
在竖琴节和夏季音乐节之间的这段时间,我在各处旅游,六月26日,吕迪格邀我和红雨去他家小住数日。
吕迪格家所在的村子叫奥勃劳特巴赫(Oberlauterbach),位于德法边界地区的法国境内,从我的住处德国的卡什尔鲁厄到法国的奥勃劳特巴赫只要半个多小时的车程。经过德法边境时,原有一所房子是检查护照的边防海关,自从“欧共体”成立之后,往来德法边境就不再检查护照,现在这所房子还在,已经改为咖啡馆了。
奥勃劳特巴赫村正靠近他妻子工作的德国城市巴登巴登,十多年前他买了这里破旧不堪的房子(原是一百五十年的老房子),当然非常便宜,然后自己动手,到其它城市拍摄古建筑的照片作参考,按照欧洲古代的风格建筑营造自己的家园。他雇用波兰过来的几个熟练工人工作了8个月,当然还有朋友帮忙干活,完成了这不小的工程。旧木料铲除腐朽部分重新整理,新材料做旧,瓦片房梁都拆下来整理和补充之后重新安装上去。有几扇木门是从别人丢弃的地方检回来的,上面的门拴是非常古老陈旧的那种铁褡子,门的下部已经烂掉,现在是修补上去的,但也已经把它“做旧”了;餐厅的一面墙是石块砌起来的,凹凸不平而色彩多样,他用一种胶水把墙面涂抹,封住墙缝和石头上的粉末和砂子,在餐厅听的CD机就砌在石墙上;房子的东侧只有横梁不做楼板,很高爽,这是置放大批乐器和演奏排练的大厅,吕迪格从中亚、南亚、印度、南太平洋、非洲带回来的乐器都放在这里,摆在地上或者挂在墙上,真是琳琅满目,这是他真正的宝贵的财富;主楼西面的另一座大房子是车库和乐器制造工场,工场有两处,存放着各种必要的木材、机器以及数不清的种种工具,这是吕迪格经常待的地方——制造竖琴。吕迪格之后,德国的小竖琴制造渐渐成气候,步其后尘的部分人转为专业的造琴师,以造琴作为谋生的饭碗。然而竖琴演奏家制造的竖琴,和没有音乐背景的造琴师出手就是不一样,至今新制造出的竖琴音质能够达到吕迪格水平的仍然少见。在吕迪格制造的竖琴中,与众不同地制造了一架可以演奏滑音的竖琴,琴头上雕刻了一个张嘴露出獠牙的老虎头,在琴梁每个栓琴弦铁杆的旁边增加了一个个可以移动的金属短棍,扳动这根短棍来影响琴弦的张力,奏出上下滑音。在吕迪格的音乐会和他录制的唱片中,这一架可以演奏滑音的老虎头竖琴成为他与众不同的独特的声音,再加上他那自由即兴演奏的音乐“语气”,大家非常容易认出他——“这是吕迪格的声音!”
奥勃劳特巴赫村周围也是那种波浪形的大地,眼下麦子已经黄了,快要收割;玉米稞刚长起来,绿油油的。这些“洋庄稼”用不同的色彩拼合起来,大块大块地覆盖在起伏的大地上,远处有农舍作为点缀,这种景致让你感到象是一幅油画或者是民间工艺的布贴,又象是织锦一样,真好看。我常常独自走到村子的外面,远眺这幅古典风格的图画,它散发着宁静的田园气息,非常安祥的氛围。画面上的教堂尖顶连结着天上的神明和村上屋子里的人,再加上庄稼地,这三者正是他们的“天、地、人”,他们紧密地联在一起,息息相关。这是他们的“三才”,三才之间的和谐,世间也就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村里的教堂离开吕迪格家只有四五十米,这里的教堂与城市里的不同是它在正点和每一刻钟(每过十五分钟)都要敲响一次钟声,我实在好奇,就用心揣摩捕捉它的规律,下午在亭子里喝茶时听,晚上躺在床上也在数数,一、二、三、四正点和之后的每一刻钟是如何区别的?第二天我终于弄清楚了:每小时在一刻钟时敲一下,30分时敲两下,45分时敲三下,到正点时按敲正点的小时数再加四下。这样,村子里的老百姓只要用耳朵就可以知道时间——你是不是觉得太烦人太干扰人了?不,这就是他们的生活,他们一年四季习惯了的生活。教堂的钟声每时每刻都在陪伴着这里的老百姓,这声音表达上苍的神明时时刻刻地与他们同在并关注着他们,给予他们安慰,给予他们讯息。世世代代在这里农耕和畜牧的农民,每天在这钟声里祈求和感恩。宗教和这些农民伯伯的生活是如何贴近,在他们人生中的位置是如何重要,也许我们是无法体会到的。
吕迪格家后园的葡萄架下,有粗糙的厚实木板装钉起来的桌子椅子,他坐在椅子上喝茶的时候,总会伸手去摘葡萄吃,也不洗。他也常摘院子里的一些树草叶子用开水泡着当茶喝,他很得意,边泡茶边对着我唧唧咕咕说话,但我不知道这是他从哪里学来的古老的方法或又是他自己的别出心裁。西面的院子里有一座亭子,是不久前吕迪格自己动手建造的,他说翘起来的飞檐是中国式的,亭子里的金属吊灯是印度带回来的。绝妙之处在于亭子旁的玫瑰花枝干直接伸进亭子里,坐在亭子里也就是坐在花丛中,他善于这种顺手拈来的装饰。夏天,欧帕曼一家都在这里用早餐喝咖啡。
吕迪格是肯苦的人,一位勤奋的音乐家,每天工作时间很长。他的艺术创作和音乐活动的组织工作、乐器制作,工作量是很大的,因为孩子多,负担重,家务活也不少,所以他起早就开始工作了。他对我说,一个成功的人除了天分机遇等因素外,是不是勤奋至关重要,这种人每天工作的时间总是比别人长。我就知道早上我可以给哪几个人打电话,这些人的事业大都很成功,当别人还在睡觉的时候,这几个人一早就开始工作了。作为一个德国的自由音乐家,经济收入并不稳定,他说“我没有很多时间去赚钱,可三个孩子的生活和教育是要花很多钱的。”好在他的妻子有收入稳定的工作,妻子辛迪雅是美国人,也是竖琴演奏家,在附近德国境内的巴登巴登市交响乐团工作,弹音乐会大竖琴。
刚刚年过半百的吕迪格已经是满头花白,在我们中国人看来,按他的这点点年龄,现在的容貌过早地显得有些老态了……。
——2005年8月中旬至9月中旬写于南京艺术学院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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